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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有枪就不怕没有人,有炮就不怕攻不下城来,朱唯白对着镜子,穿上将军制服的时候,喜欢将每一颗钮扣,都擦得亮得闪光。他有很多衣服,每一件衣服的下襬上,他都吩咐人缝上几两金子,当他穿上衣服,感觉到金子沉甸甸的重量之际,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享受。

  朱唯白的独立旅,兵越来越多,他已成了香帅手下的第一猛将,香帅就是张旅长,现在已没有人记得他以前的军衔了,香帅有一座巨大的花园住宅,是在平原中新造起来的,从第一道警戒线起,策马要驰近香帅的住宅,也至少得半小时。

  香帅的仗,大都是朱唯白替他打的,朱唯白的威名越来越盛,他从来也没有对自己的名位有甚么不满的地方,直到那一天。

  那一天,又是朱唯白一生之中的一个大转折点。

  那一天,是盛军长在他的公馆请客。

  盛军长的军威也很盛,他的军队,驻在离朱唯白的旅部只有八十里处,占着江边,有好几处水陆码头,可以供养他的部队,至于上游下来的鸦片,逢十抽三,银洋就像江水一样地滚进来。所以,盛军长的奢阔,也是出了名的。朱唯白还是第一次去参加盛军长的宴会,至于盛军长,他倒不是第一次见,盛军长的部队,和香帅的是联军,抵御另一股强大的敌人,在军事联席会议上,朱唯白见过几次,气派大,为人入海,所以尽管有手下劝朱唯白不可轻离驻地,朱唯白还是去了!

  朱唯白的气派也不小,他的警卫连,出动了两个排,一个排在前面,三十几辆摩托车开道,朱唯白的汽车跟在后面,再后面,是一辆族新的卡车,另一排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卡车上,目不斜视。

  朱唯白所带的全体人员,一进了城,盛军长也算是给足了面子,进城门之后的大道,两旁全张灯结彩,街道上扫得一点尘都没有,驶过了大道,直通军长府上的道两旁,全是盛军长的部下,车一驶过,就举枪致敬,一路上“啪啪”拍着枪托的声音,就像是炮仗声一样,直到了府门口,盛军长却是一身便服,早已站在门口。

  三十几辆摩托车停下,卡车上的警卫也跳了下来,列着队,盛军长的两个副官,赶上来拉开车门,朱唯白走了出来,他只听到盛军长一阵“呵呵”的笑声,接着,盛军长走上来,拍着他的手背,在他的耳际,低声道:“唯公,你来了,有人说你不会来,我知道你一定来!”

  朱唯白笑着,盛军长又道:“我挑了七个美人,侍候唯公,还有上好的云土,唯公千万别见外!”

  朱唯白笑着,道:“他奶奶的才见外!”

  朱唯白和盛军长一起走了进去,两排警卫,紧紧跟在后面,朱唯白向后摆了摆手,道:“你们自己找乐子去吧,盛军长和我是自家兄弟!”

  两排人齐齐答应了一声,朱唯白又陡地沉下脸来,喝道:“记着,这是盛军长的地方,不比在自己那里,要是胡乱来,我可护不着你们!”

  两排人又齐齐答应了一声,盛军长也大声叫道:“林处长!”

  一个上校军官大声答应着,奔了过来,笔挺站在盛军长的身前,盛军长指着那两排人,道:“林处长,你负责招待这批兄弟,要是有一个表示不满意,我杀你的头!”

  林处长又大声答应着,看那两排人的神情,真有点受宠若惊,而朱唯白自然知道,那是盛军长给他的面子,他高兴地笑着。

  接下来的时间,朱唯白有点迷迷糊糊,他总以为他自己的日子过得够好的了,可是盛军长的一切,却叫他大大开了眼界。

  酒醉、饭饱,两个人躺在烟榻上,四五个如花似玉的美人,不断服侍着,盛军长深深呼了两口,听来像是闲闲地提了起来,道:“唯公,听说贵部已有两个月没发饷了,是不是?”

  朱唯白皱着眉,心里骂了一声他奶奶的。

  朱唯白没有骂出来的原因,是因为他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世故,他带的部队,享有这样的威名,可是事实上,却已经有四个月发不出饷来了。

  当了几年长官,他自然知道人家部队怎样肥法,每一个长官,都可以吃好几百个空额,可是他那一旅却不同。独立旅的编制是三千人,然而他那一旅,却有六千人,只怕更多,可是军需处却还是照三千人的饷来发,开始时,朱唯白去预支,军需处也不敢打回票,可是近四个月来,军需处长却要大帅的条子,而当朱唯白去见他的老上司时,香公却总是忙得连见他的时间都没有。

  本来嘛,大半年没打仗了,不打仗的时候,另外有人包围着香帅,等到打仗了,这些人却又不知道躲到甚么地方去了。

  部队四个月没发饷,朱唯白心中那份窝囊就别提了,忽然间叫盛军长抖了出来,他脸上自然有点挂不住,心里骂了几句,又狠狠吸了两口烟,才含糊地应了一声。

  盛军长却又笑道:“本来我也不知道,有一天,部队围住了十几个人,正在抢掠,后来带了来一问,知道是唯公的手下,我立时下令放人,这才知道!”

  朱唯白用力一掌,拍在烟榻上,这一次,他忍不住了,骂了出来,道:“他奶奶的,四个月没发饷了,当兵的没起哄,已经算是我有法子了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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