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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侯陵哈哈一笑,牵着艺儿送到一微上人面前,这一老一小,四目相视,久久无语。

  原来艺儿一则到底年幼害羞,再则诸葛大侠的家教,极重尊卑长幼的礼数,艺儿见爷爷对这老和尚如此恭敬,更不敢胡乱说话。一微上人因艺儿是前生的故人,不由得万感交集,所以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。

  侯老侠略知老和尚的心意,便以半客半主的身分,代一微上人延客,向诸葛玉堂说道:“老弟台,请!”

  诸葛玉堂微一躬身,移动脚步。一行四众,缓缓行去,老白却是乖觉,早巳把骤背上的行李卸了下来,扛着先送到洞中。

  转过一道山腰,诸葛玉堂只见迎面石壁高耸,壁下鉴出洞门,门上石壁有四个字:“剪云小筑。”两旁有一副对联:“十二因缘,悟七心之尽妄。三千世界,扫八垢之皆空。”字皆入石近寸,波磔显然,不像是用“大刀金刚指”刻写出来的。

  诸葛大侠心下疑惑,不免多看了几眼。侯老侠笑道:“老弟台可是觉得这一联一额,不像‘大力金刚指’的施为?”

  诸葛玉堂答道:“正是如此。如用‘大力金刚指’刻写,笔划之间,应该深浅如一,却不该有这勾勒波磔的痕迹。”

  侯老侠道:“这是一微上人的绝艺,名为‘书空笔’,比‘大力金刚指’还高明得多。”说着,向诸葛玉堂挤了挤眼。

  诸葛玉堂心知侯老侠暗送秋波,乃是示意他向一微上人讨教此一绝学,便即点头表示会意,紧记在心。

  穿过“剪云小筑”的石洞门,豁然开朗,万山起伏,烟云四合,一片山坪,前临绝壑。侯老侠领先往左,由一条山道抬级而上,到半山腰向南之处,又是一片小小草坪。药圃花坛,种满奇花异草,收拾得极为精美。药圃中一头老鹤,身高五尺。先冠雪羽,意态萧闲,艺儿一见,便目不转睛的看个不住,脚下一滑,几乎跌倒,一微上人,趁势一把抱了起来,含笑问道:“你喜欢它吗?”

  艺儿憨憨的笑了起来。老和尚也觉欣然,抬一抬手,白鹤翩然行近,一微上人指着艺儿,向白鹤说道:“秋雪,这是咱们家的小客人,以后相处的日子正长,你要好好照应他!”

  这头名叫“秋雪”的大老鹤,一声轻唳,长喙轻触艺儿的手背,似表示友好之意,喜得艺儿笑逐颜开,恨不得当时就骑上鹤背,直薄青云,游玩一番。

  须臾穿过一条白石小径,这才进入一微上人的石洞,洞门上刻——个“ⅹ”字,“ⅹ字洞”共有大小五间,一大四小,拈如梅花,石壁黑章白文,光滑如镜,异常美观。中间最大的一间,名为“知黑齐”,中设一张八尺长五尺宽的石案,陈图书文具,原来一微上人出家以前,也是一位世家公子,性好翰墨,如今虽已遁入空门,高龄百岁开外,仍是结习未忘,月白风清之夜,坐禅静修之暇。偶尔也还要吟风弄月一番,寄托闲情。

  主客四人,就在这“知黑齐”中坐定,灵猿“老白”不知从何处出现,手捧一个径尺的石盘,满盛着各种果物,有黄精、紫密等尘世罕见奇珍,摆在石案中间,捉起艺儿的小手,叫他自行取食。

  一微上人笑道:“嘉客在此,怎不取侯老侠的酒来!”

  老白“嗷”的叫了一声,举起毛茸茸的手掌,在它自己的猴袋上,拍了一下,似自责忘事该打,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。

  不一会老白取来了“火枣酒”,这是侯老侠沽来上好佳酿,精选灵宝县的名产秋枣,加配名贵药物,浸制而成,枣子一个个泡得红光闪耀,酒香四溢,入口甘醇无比。

  当下侯老侠与诸葛玉堂品尝火枣酒,一微上人索性滴酒不闻,将艺儿拉在身旁坐下,不时取果物与他食用,一面照料艺儿,一面听侯老侠细谈路途经过。

  谈到天王寺夜遇狼群,灵猿老白忽然出现之事,一微上人才微笑说出,乃是听见侯老侠摄口长啸,特遣老白前往迎接。诸葛玉堂心想,天王寺离此数十里之遥,侯老侠啸声,老和尚听闻如在眼前,难不成真有顺风耳、千里眼的通天澈地之能?

  叙过闲话,慢慢谈到正题,侯老侠心知艺儿和老和尚之间,有一段特殊渊源,有许多话,这时还不能让艺儿听闻,便叫老白将他带出去玩。

  等艺儿兴冲冲与老白一走,侯老侠首先开言道:“师兄,艺儿拜师之礼不可少,定个日子,完此大礼,让诸葛老弟眼看着付托有人,也好了却一件心事。”

  一微上人,目光一拢,慢慢说道:“但有师徒之实,不必有师徒之名也罢!”

  诸葛大侠闻言一惊,急急问道:“老前辈何出此言?弟子愚昧,尚求明示。”

  一微上人答道:“老衲与艺儿四世宿业,了在今生。佛家最重因果,多一层名分,多一缕牵缠,何必又结下来生的业果。”

  侯老侠插言问道:“那么以师兄之见呢?”

  一微上人道:“尽我之力,造就艺儿,却不必拘于师徒之名。”

  侯老侠踌躇道:“日长相处,也总得有个称谓才是。”

  一微上人微笑道:“我叫他艺儿,他叫我老和尚。有何不可。再有一法,何不师弟你收了艺儿,我替师弟训徒授艺,岂不甚好?”

  侯老侠摇手笑道:“你不必先拿话套我,将来我那两手三脚猫的玩自然少不得也要传给你那宝贝徒弟,等他江湖成名以后,提起来我脸上也有光彩。现在是你的徒弟?我万无眼红来抢的道理。”

  一微上人道:“师弟言重了……”

  只说了半句,诸葛玉堂抢着说道:“弟子草茅下士,难识禅机,只是既有师徒之实,仍旧结下来生因果,不知老前辈于此亦有解说否?”

  老和尚闻言似矍然一惊,双目微张,精光四射,少停又低垂慈眉,朗声说道:“善哉,善哉!施主当头棒喝,顿闻茅塞!”

  诸葛玉堂赶紧惶恐万分的谦谢道:“老前辈快休如此说,使弟子置身无地。”

  侯老侠拍手笑道:“这一说师兄是收定了艺儿了。不过,艺儿管我和诸葛老弟都叫爷爷,这辈分上我们似乎有僭,占了师兄的便宜。”

  诸葛玉堂最重礼数,一听这话,也自省觉,确有不妥,不禁搓手焦急的说道:“侯老前辈这层顾忌,确是有的,这却如何处置?”

  一微上人摇头答道:“各有各的因缘,诸葛大侠不必索怀。再说,老衲与艺儿四世故人,他叫我一声师父,我真还觉得受之有愧呢!”

  侯老侠也对诸葛玉堂道:“世俗礼数不为佛家而设,刚才我是说笑,老弟台不须认真,我看拣日不如撞日,今天就叫艺儿行了拜师大礼吧!”

  一微上人微微颔首道:“也好,我先问他几句话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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