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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第七章 日记

  蝉翼刀如纱、如雾、如诗、如梦!

  蝉翼为刀,刀锋所过,如丝、如线、如痕、如隐!

  他轻轻翻弄着手上的刀,惊叹百年来第一制兵器名家的手下,竟能将天地乾坤容纳在这长短三尺半之间。迎着日落斜夕,密密蝉翼网痕,竟似是挣脱不去的情结。他又叹气,望向身旁伊人。伊人手上有剑,剑是双剑!

  红玉双剑!一名曰“想”、一名曰“思”!

  伊人水瞳眸子,早已无语深情相锁;嘴角一弧淡抹笑意,直是告诉他,便是生死人间,只要梦魂依旧,那又如何?

  ×××

  她狂奔赴约而来。手上,本是层层有序的天蚕丝,却已似主人的心怀,早已纷乱交杂。

  她望向蝉翼刀的主人,痛由手上的蚕丝绞进她的心里。蚕丝、蝉翼,本是双燕连理。昔年剑秀才费尽多少心血,正是为日后持者龙凤。可恨是,秀才夫人竟随夫君所趣,复造出红玉双剑;剑中有“想”,想君千里且笑生死;剑中有“思”,思君梦魂那管千秋?

  于是,太史子瑜且携蝉翼遨游,相伴的是,锺珏的红玉双剑。这叫她乔韶伊情何以堪?多少时日,曾为郎君身影凝望;只是,眼前事实,冷乱多少夜的泣泪枕湿。

  她心已死,唯无奈处,化为杀机一线!

  ×××

  乔韶伊出手!

  天蚕丝来的情深情恨!

  太史子瑜长叹,手上蝉翼,竟是持之不递。身旁,两道红光,已迎入万般情网之中。一瞬间,情渺而恨浓,直滚滚化成无垠时空,绵绵直入双剑之缝。

  “彼节者有闲,而刀刃者无厚;以无厚入有闲,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。“

  太史子瑜心动,心既已动,则刀生于多少矛盾处!矛盾处,既有刀来,则已落心迹于无言锋刃之上。如是有心迹,便落于招名,名是观音泪!

  “菩萨我法二执已亡,见思诸惑永断,乃能护四念而无失,历八风而不动。惟以利生念切,报恩意重,恒心心为第九种风所摇撼耳。八风者,忧喜苦乐利衰称讥是也;第九种风者,慈悲是也。”

  蚕丝退、双剑离;一刀无痕如隐。只是,他这刀可化的开对峙一瞬,却剖不开千古不死的情字!

  蚕丝又起,这回,破空杀机,指的却是双剑的主人。

  “夫大块载我以形,势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。夫藏舟于壑,藏山于泽,谓之同笑。”

  蚕丝自天地之间来,有生有死;本是生门处,迅即舞化成死所;以为死绝所,又忽呈坦花明径。及至门路面,红玉双剑主人已知“生伤杜景休开惊”七门皆闭,唯留死门!双剑主人心中也有不忍,就此双只殒灭,心中所执者又是何物?丝至剑出,丝有恨、剑有道。

  “夫道,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;可传而不可受,可得而不可见;自本自根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;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;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,在天极之下而不为深,先天地生而不为久,长于上古而不为老。”

  剑已划出天地生死之外,便是落于断根!他心又动,情恨既如双生,又何须灭绝如是?既不愿,只有出刀!

  “是诸众等,久远到来,流浪生死,六道受苦,暂无休息。以地藏菩萨广大慈悲,深誓愿故,各获果证。既至忉利,心怀踊跃,瞻仰如来,目不暂舍。”

  夕已尽落,身影模糊,只留六只瞳子各自驱彩相异!几番长叹在心里,他竟不自觉的回忆往事种种。

  ×××

  十年以前,他正是三十年岁;意气风发捣遍天下绿林。凡所过处,莫不地靖人安;然而双手血腥,五年后,竟是一心向佛,便是自己也讶异如此。凑巧是,百年名器却由剑秀才制交予他,蝉翼一刀,更成他身上信物。然而,传说龙凤配的天蚕丝,又叫对自己曾有救命之恩的乔韶伊所得。似乎理所当然,两人正是天造地设。

  只是,情之一字,千古以来多少才子骚人,尚且不能以诗以词述尽,自己又何能解得其中百一?九月枫红的日子,西湖一游惊见锺珏倩影,更惊人是,红玉双剑,竟是伊人所有。

  想君梦魂那管千秋?

  是缘所定,真三生石上早有刻记?对乔韶伊,并未心中有情涛拍岸;然而锺珏,却是有佳会难重之怕。于是江湖言起,大是指责。他多方思量,自己既已可为她而死,岂在乎名之增损?也知天蚕丝的主人将难断情字而致生恨,唯一之途,便是四海五岳遨游,且置人间世于清风披襟之外。

  如此三年,双双行至巫山之顶,观叹云海涌浩,骇然不知天上人间。于是双双结庐于此,便愿就此了度残生,且日日与山风对吟,和云海相波。谁知,乔韶伊之志坚若是,非得他亲口说出绝情之语。她既对他有救命之恩,他又岂能真狠心如是?今日之战,只怪器伤人心!

  ×××

  锺珏何尝不是百感交集?锺字世家,号称武林竹一秘屋,所有房舍,皆建于森林树底。十年之期,唯这代姊妹中挑选一名女子涉人江湖,待十年期满,始返回报告所见所闻,若有中途不测,连收之人也无。

  五年之前,西湖一游便是心讦。郎君名望仪表,并非她心中斤重;而是他人格见识,实叫人心折不已。她本是极具理智之人。只是一则陷情已深,二则郎君专情所致,令她觉得蚕丝主人之事,避开便是。谁知,五载相让,至今日还得刀剑相看。此事既是为了情字,本也无悔。而刚刚郎君出刀,先是化了自己生死;后又渡开对方黄泉之路。郎君人格,自己心里早有所知,并不怪罪于他。只是,今日之事,又该当如何能了?

  她看看手上双剑,既想又思。

  五载以来,郎君竟由佛学义理中体会武学之妙,竟几已达心意合一,随手而出,轰然有宇宙大化之气。而她,复由庄子论述,多少明白大道真心。两人常相印证,其中乐趣,心灵一点,更较武学进境为喜。可惊的是,眼前这位因情生恨的女人,竟也能达庄子意境!其中微妙,是否爱恨回源?当精气所专,所得源流皆溯回归!

  她转目看看身旁郎君,只见他双眉之间微皱,真是为今日之事难为乎?她心有不忍,不忍见心许心爱之人受此折磨,便此一刻,几乎要绝尘而去。及见郎君回眸相凝,无尽关爱,只觉一股暖流直冲眼眶,便此不能移动分毫。×××眼前这双男女。他,曾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;可恼是,竟无情至此。五年相寻,踏遍多少山水;至今,往事却如隔世,一切用心俱成灰飞!

  想当年,得知蝉翼主人是他,一颗芳心早已跃腾不已。及至见面,更是感谢上苍作此安排。那夜,他受贼人暗伤,复遭众恶围攻;而她,由千里之外来相会,正好碰上。不但杀退贼人,更医好他受的暗毒!小屋一月相处,她指天而誓,今后我乔韶伊必循天理行事,以报天德赐我情缘如此。

  谁知,恁是自己百般柔情,而他却只是相敬如宾。当时想来,或许男儿志在四方,不便以情相锁。纵是怕千种风情无人可语,也只得凭栏见他身影乘风而去。是日以后,她夜夜祷祝上天,祈他江湖之路平安。每隔数月,她也必离开小屋,入江湖寻查他的行迹。耳中所听,在在是不断赞美之辞。如是,更叫她心怀飞跃!

  直至五年前,西湖畔竟传出他和另一女子之事!初闻,尚以为同名之人;久之,江湖之言愈盛,待赶往相会,而一切皆已晚矣。

  她伤心回到小屋,目睹他曾留下景怀,愈是不能自制。如此三日光阴,竟恍恍忽如三年。第四日晨起,正逢天落大雨,电闪势若裂地。她狂笑,并誓与上天相抗;于是卷起手上蚕丝,将满腔恨意化成飞驰步伐,往山下窜飞。

  迢迢五年,一日如三秋;今夜,将该是了断之时。

  ×××

  他还想说些什么,可是见到蚕丝主人那双其心已死的目光,也只有口不语。突然间,他又感受到凌厉的杀气破空而起,这回,蚕丝竟是中途一折,分向两个方向而来。向他的,是无尽的钱塘湖涨,只为是阻止他的前进。那么,杀机所指的,便是双剑的主人!

  “彼是莫得其偶,谓之道枢。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。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也。故曰莫若以明。”

  锺珏只觉得临空而来的蚕丝,尽是无限狂涛拍面。波波浪狂,皆有无银恨意,非将她吞波不可!她心有灵犀,知道郎君这回无法出刀,此事既是必须了了,便是此时吧!她长叹,挥剑而出,愿此巫山云海能记得这段故事。

  “体尽无穷,而游无朕;尽其所受乎天,而无见得,亦虚而已,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故能胜物而不伤。”

  剑丝相遇!丝层层缭绕直欲隐剑锋刀利;而剑急飞如风火千里,猛落往丝端。两人相持,戛然而止于月升巫山之时。他左手紧握刀鞘,不忍出刀。右手已因自制而青筋暴突。此时,若砍向蚕丝,则双剑必入蚕丝主人体内;若是架开双剑锋势,则蚕丝上一线气机亦必穿破双剑主人!

  他为难的左看看、右看看;兀自犹豫着。一柱香光景,两女头上已微见白烟升,正已际生死关头。左看锺珏,见的是她满目蜜意,立夜月下随风弄襟,真似嫦娥凡临。右看乔韶伊,见的是她一爱悲憾,沉云海中随雾起伏,有若洛神凌波。一个是美若人间天外来,一个是怨似娑婆黄泉归。只是后者,其怨恨悲伤,竟另有一种骇人凄美。他还想着不知如何是好,两女身子已颤抖起来;他大惊,若不出刀,则恐怕两女将双只殒没。此时,已无暇可兼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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