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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一


  说到此处,音调突转温和,幽声一叹道:“不过只要猜得多少有点道理,或是有几分暗中吻合之处,老夫不但放你出去,并传你几手敢说独步天下的武功,唉……”说到“武功”二字,似是触动了伤心之处,忽然一声叹息,倏而住口不言。

  蒲逸凡早已打好主意,此刻见他说到武功之时,忽然唉声叹气,顿口不言,不由心中一动,脱口说道:“老人家既然身怀绝世武功,就该行快江湖,仗剑诛恶,为武林伸张正义,为人群安良除暴……”

  微微一顿之后,接道:“纵然心胸淡泊,看破尘事,不愿争名夺利,逐鹿江湖武林霸业,但宇内尽多名山大川,幽绝佳景,足供老人家藏踪隐迹,笑傲山林。但老人家却偏要藏身在这地底石室之中,是不是有隐情暂且不说,但这等逃避现实,大逆常理的做法,实在是辜负了习武时的师门期托,违背了练武者的初衷原意!”

  这番话讲得义正词严,充满责备之意,但老人不但不以为忤,冷无表情的脸上,却反而有些动容,当下点头,幽幽一声长叹,道:“如此说来,倒是老夫作错了……”

  蒲逸凡聪明绝顶,一见老人这般情形,即知自己所言,也许就是对方伤痛之处,心知要想探询隐秘,正当其时,当下不待话完,立即插言接道:“老人家是否作错,晚辈不敢妄加评论,但老人家把一身绝世武功,大好岁月,埋藏在这地底石室之中,却是大为不智。不过老人若是与人立有信守之言,或是遭人禁闭于此,则又另当别论!……”

  忽然想起那暗中相救之人,掉转头问道:“不知老人家在这石室中究竟过了多少岁月?就是一人在此?”

  他早已存心探询对方隐秘,是以口中虽在说话,两眼却盯在老人脸上,观察变化。

  这几句话,似是问到了对方伤痛之处,老人忽然仰起头来,凝望着室顶,一片激动神色,似在嗟伤往事,又似在整理纷乱的思绪,半晌之后,才自黯然叹道:“在此过了多少岁月,老夫已不复记忆,不过并不是一人在此……”

  话未说完,面容陡然一变,似在暗自感伤的脸色,忽的泛上怒容,喝道:“小娃儿,少在老夫面前弄鬼,分明半点也揣度不出,你偏说能猜得出大概,妄想旁敲侧击,拿话引逗老夫,让我亲口说出!……老夫何等人物,岂能上你的当。”

  话到此处,满脸怒容之中,突然掠起一抹杀机,接道:“现在废话少说,你既说能猜出个大概,就赶快讲出来听听,否则的话,老夫可要实践前言,动手割你的舌头了。”

  蒲逸凡见他声色俱厉,面露杀机,不禁心头暗生惊骇,忖道:“这人忽喜忽怒,性格叫人难以捉摸,怎生想个法子,离开此地才好。”

  他心念正在转动之间,忽又闻老人长长叹息一声,问道:“你为什么不早来卅年呢?”此话问的大是突然,但声音却很柔和。

  蒲逸凡听得怔了一怔,想道:“这人真是怪得可以,我今年未满甘岁,他却问我为什么不早来卅年,想来他必是卅年前,才来这石室人中,要是当时从旁有人责以大义,或是劝勉一番,他纵有什么伤心之事,或迫不得已之情,也会设法化解,绝不会固执己见,将卅年大好岁月,埋藏在这石室之中。……”

  心里虽是这样在想,口中却朗然答道:“这石洞深在山腹之中,而且来路又有机关埋伏,平常之人,如何能到,漫说晚辈今年还不到甘岁,就是早生上二三十年,如无事实巧合,要想来到此地,只怕是千难万难之事;再说,晚辈今宵来此,如非情势所迫,暗中有人相引,也绝难来此与老人家见面……”

  老人似也觉出自己问得可笑,神情为之一变,但瞬息之间,又恢复了那冷如寒冰的面孔,道:“此话虽然说得不错,但与你揣度老夫之事无关,不过念在你小小年纪,便能说出这几句颇为有理的话来,老夫给你一点思考的时间……”

  说着,抬起枯瘦的右臂,突然向后面石壁上推,但闻嚓的一声,石壁现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洞口,耳际水声湍急,迎面繁星闪烁,现出一片天光,接道:“现下天才露晓,若在日上三竿,室中透进阳光时,你仍猜不出一点端倪,嘿嘿……下面应该怎样,老夫也不必再说了!”

  话一说完,径自转步延身,向右边石壁走去。

  蒲逸凡顺着老人走去的石壁看去,瞥见近壁处并陈着两张石榻,忽然心中一动高声说道:“何必要等到日上三竿,晚辈现在就可以说出来。”

  老人停步转身,奇诧地看了他一眼,冷冷地说道:“既已揣度出来,你就赶快说吧!”

  蒲逸凡略一沉吟,右手指着两张并陈的石榻说道:“壁边石榻,想必是老人家睡卧之用,眼下既有两张石榻,定有一人同住,此点晚辈猜的不错吧?”

  老人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,不错!”忽的凹眼一翻,怒道:“此点一目了然,而且老夫适才已经告诉过你,还用得着费神去猜么?”

  蒲逸凡道:“老人家因何藏身此间,晚辈不敢妄加推断,但那与老人家同住之人,眼下既不在此,而晚辈又是暗中有人相引而来,想那同住之人,定与此事有着重大关连!”

  老人似是不耐地说道:“空空洞洞,不着边际,全是一些废话……”

  蒲逸凡接道:“人生在世,不过百易寒暑,有生之年,谁不想生前扬名天下,死后引人追怀,老人家既然身怀绝世武功,不在江湖上争名立户,而偏要将有限的大好岁月,埋藏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,自必有其情非得已之事;而那同处此间之人,亦必怀着同样心情,才会与老人家共处此地,同度这种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孤苦岁月。可是天地之下,遭遇相同的固然是有,但却没有这般巧合,绝不可能两人际遇相同,处境也相同,而又相约来到此,尝受这种无异人间地狱的生括。是以,晚辈敢于断言,老人家与那位同住之人,若非事先约好,定下共同的信守誓言,绝不会来到这地底石室之中,更绝不会在此一过就是数十易寒暑……”

  话到此处,微微一顿,神光凝视白发老人,见他听的颇为入神,又自继续说道:“老人家一再追问晚辈,是不是给人作替身而来?想必暗中引我来到此地,即是与老人家共处此间之人,如果晚辈请的不错,老人家与他一定立有誓言——两人同处此间,不论多少时日,若不引来替身,谁也不准离开此地!”

  这番揣度,言来词锋侃侃,情理兼具,虽然仍没有猜出对方为何隐身在此的事实,但却似已测中此事的部分因果,老人闻听之后,他那难见喜怒的瘦脸上,竟然浮起一片激动神色,朦胧的曙光下,隐隐可看出他闭目凝思的神情,似在缅怀往事,显得感伤和凄苦。

  蒲逸凡机灵透顶,眼见老人这等神情,既知自己衡情度理的揣测之言,可能已猜中了十之三四,心中不由一喜,立即追着问道:“晚辈胡乱揣测,不知猜的可对?老人家可否明言示下,以释晚辈疑虑。”

  老人似是沉浸在往事之中,又似在思索一件难事,长眉忽紧忽松,脸上神情倏变,对蒲逸凡追问之言,竟似未闻一般。

  蒲逸凡目睹此情,心中暗自忖道:“此人外表看来虽然很冷,内中倒是很热,若非心胸激动,情感奔放之人,纵然触动了当年往事,也绝不会在片刻之间,伤感得神驰物外,浑然忘我,连自己所有问话,竟自一字不答,既然如此,我不如索兴拿话激他一激,看看适才衡情度理的一番揣测,猜的是否可对?”

  心念及此,不由朗声说道:“晚辈猜得对否?敬请老人家明示,真是猜的不对,那只怪我不知深浅,妄自胡说乱道,老人家尽可动手处置,晚辈决无怨言;倘若侥幸言中几分,晚辈身有要事待办,实不愿在此多留片刻……”

  忽的提高嗓子,大声接道:“老人家纵有万千之事待决,也不该在眼下这等时候,独运神思,对晚辈揣测言词,当作过耳东风,置之不理,早知如此,晚辈也不用费心推敲,凝神揣度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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