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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一


  庄玲冷冷地道:“从现在起,我死也不吃你煎的东西,你别想用这种方法笼络我。”

  其心道:“大夫说这剂药是强心健脾的,你既已大好,不吃也罢了。”

  庄玲哼了一声,其心默然退出,到了吃饭时分,他又端了几样菜肴上来,放在庄玲房中桌上,庄玲连瞧都不瞧一眼,其心自言自语道:“饿总不是办法,任是你一流好汉,铁打铜铸的身子,顶多也不过饿个三、五天。”

  庄玲大怒,她一发脾气真是个天地不怕的小老爷,一伸手将整个桌子掀翻,那香喷喷的菜肴四散,其心望了望庄玲,庄玲双眉扬起,一脸挑战的模样。

  庄玲道:“董大侠,你发火了吧!哼哼,你董大侠怎么不敢杀人了,你有种便将我杀了呀!杀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,又打什么紧?”

  她不断激着其心,就是要他发怒,她见其心愈来愈是柔顺不动声色,似乎对自己的愤恨视若无睹,心中如何能够忍得下?是以放肆侮辱,竟将江湖上的粗话也用出来,其实如是真的其心发怒,她也是心虚得紧,毫无把握,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了。

  其心只是沉吟,口中喃喃道:“这上好菜肴如此糟塌,岂不是暴珍天物吗?”

  他此言一出,庄玲只觉耳中嗡然一声,此时的情景一幕幕飞快升起,又飞快逝去,她想到小时候,自己初次向这人表示情意,这人却装得什么也不懂,那一次也是一气之下打翻了满担食盒,那一次这人不也是如此神色吗?

  就是这神色,庄玲曾经如痴如狂暗恋过,她见其心扫好地,悄然一语不发,往外便走,这时她心中真是千头万绪,几乎失声叫了出来。

  其心暗暗跨出门槛,他忽然止步回头道:“我想起一个主意,你既是齐天心齐公子的夫人,那一切都好办了。”

  庄玲一怔,其心又道:“洛阳帆扬镖局之主孙老镖头,对于齐公子感恩极深,他在两河南北极具潜力,别人绝对不敢轻易惹他,你此去投他,他一定待若上宾。”

  庄玲本想不理他,可是到底关心齐天心,便问道:“那蛮子说的可是当真?”

  她声音发颤,显然极是关切紧张,其心摇摇头道:“我也是听蛮子说的,齐天心公子何等功力,要打他下谷,那是谈何容易?我也并不相信。”

  庄玲心中沉吟,口中不由自主喃喃道:“他武功自是高强,可是人却漫无心机,谁像你这种人,什么坏主意都有。”

  其心见她双眉凝注,忧心如焚,他本人也对齐天心颇有好感,此时竟也受感染,心中忐忑不安,口中却道:“我到江湖上打听去,庄小姐,他为人虽天真,可是那身功夫却是货真价实,你放心便是。”

  庄玲喃喃道:“明儿一早,我也要到江湖上去了,齐大哥万一真遭了不幸,我……我……”

  这时其心已悄悄走了,庄玲又支着额,窗外一片暮色,烟云四起,这客会是北京有数大店,亭台水村,布置得很有气派,齐天心潇洒的风姿,那是世间少女所憧憬的梦中人,庄玲自也不能例外,可是眼前这魔鬼般深沉少年,却在她心中愈来愈清晰,分不出到底是何情怀。

  其心意兴索然,他正被一个极大问题难住,身子靠在假石山上,望着西边深红云霞,他心中一次又一次问着自己:“我见着庄玲,为什么便会不由自主?我行事一经决定,从不犹豫,可是这次却一再误了行期,这是什么原因?”

  他转念又想道:“我小时敌意躲她避她,难道是假装的吗?我心中难道早就喜欢上她?”

  其心愈想愈是迷糊,他是聪明之八,凡事都深入思索,对于一些人人皆知的简单问题,有时反而惑然不解,他极端理智,虽在无意之中动了真正的情感,可是不但自己不信,就连为什么如此也不懂。

  这时天已大黑,不知何时已是星辰满天,其心想到明天又是孤身一人,万里征程,又想到庄玲年青貌美,单身行走江湖只怕危机重重,一时之间,竟觉胸中漫乱难理,空虚得什么不能容纳,一阵凉风吹过,其心凛然一惊,庄玲屋中已熄了灯火,想是已入了梦乡。

  其心吸了一口真气,屏除莫名杂念,心中暗暗忖道:“那凌月国主私会朝中大臣,只怕是心怀叵测,我人微言轻,就是去警告朝中大臣,也是无人肯信,目今之计,只有在暗中探看凌月国立行踪,只是这四天耽搁,也不知他到了何处?看来只有西行去碰碰了。”

  他盘算既定,上街替庄玲买了许多必备之物,又买了匹小马准备作为庄玲坐骑,这才回房休息。

  次晨一早,其心帮庄玲打点妥当,两人用过早饭,其心微微一笑道:“在小姐,咱们这便分手。”

  庄玲瞧着他,只见他笑容敛处,眼角竟流露出一种凄凉绝望之色,好像是此去再也见不着了,其心平日何等镇静深沉,脸上永远是洋洋自如,别人根本就无法瞧出他的深浅,这时竟露出人去楼空依依之色,那光景的确深刻,庄玲望看望着,眼泪几乎夺眶而出。

  其心见她并不上马,便又说道:“此去洛阳道上安静,你跟了齐天心齐公子,一定是永远幸福,他不但人品俊雅,而富可敌国,天大的事,他也有力承担。”

  他神色平静地说着,可是那话音中充满了寞落,就像是年迈的英雄,沙哑地唱着古老的战歌,平静寂寞,在原野中渐渐消失。

  其心说完了,他似无意的再瞧了庄玲一眼,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神采,他习惯地耸耸肩,转身便走,走了不远,忽然背后的一个哭喊的声音叫道:“董其心,董其心,你别走。”

  其心一回头,只见庄玲泪容满面冲了上来,其心一怔站住,庄玲已投入怀中,紧紧地抱着他。

  其心只觉鼻端一阵阵脂香,真令他神昏颠倒,他是初尝情味的少年,心中又惊又喜,竟不知是真是幻。

  庄玲只是哭泣道:“我怎么办?我怎么办?”

  她双肩颤动,哭得很是伤心,其心忍不住轻轻抚着她一头秀发,饶他满腹机智,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。

  庄玲只觉得胸中有如乱麻,不知如何是好,她虽曾努力要使自己忘记这个杀父仇人,可是却没有做到,她和齐天心交游甚欢,原想取代其心的地位,此刻她才明白,世界上万物或可交换取代,但绝没有一个能代替另外一个人的地位。

  庄玲哭着哭着,情感渐渐发泄,她心中忖道:“我和齐天心交往,一见面便觉得他很是可亲,原来是因为他神色长得有几分像董其心。”

  其心沉醉在这柔情密意之中,暂时忘记了身外的一切,忽然怀中庄玲停止了哭泣,用力一挣,倒退了两步,望着其心道:“你快走,我永远不要见你。”

  其心神智一清,他想到这庄玲已是齐天心的娘子,自己怎的如此糊涂?当下喃喃道:“这样分手最好,但愿你一生幸福元比。”

  庄玲道:“董其心,你别以为我忘不了你,我……杀父之仇不报,你一定看不起我,好,我会渐渐使你看得起我。”

  她刷地一声,从马背背囊拔出长剑,用力挥动了两下,剑光在朝阳中闪烁,庄玲驰马去了。

  其心心中再无留念,从另一个方向走了,北京繁华之地,他并无半点向往,不一会走出城门,那至京的官道宽敞笔直,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,其心只觉海阔天空,豪气大增,这数日局促于客舍之中,尽是儿女情怀,将自己一番雄心几乎消蚀。

  他不住向自己打气,可是心中仍是阑珊,竟是欲哭无泪的感觉,他暗自忖道:“如果庄玲真的和我和好,那我不但坏了她的名节,而且齐天心岂能忍受,这样的安排最好最好,我可不愿和齐天心决斗,尤其是为了一个女子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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