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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七


  这时,小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,他像一只狸猫一般轻快地隐入丛林。

  丛林里,树下密得举目难见天光,更兼天色已近黄昏,就显得更是昏暗,那人轻轻地走入林中,四面望了一望,然后一直向前走去。

  走了数步,他忽然止住脚步,抬头看着树上一块小小的白布,只见上面用黑线绣着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七个字。

  他仰首看着这一小块白布,忽然长叹一声:“呵,十多年了……为什么已经过去的事总是无法悄悄地了结?”

  这时,一个阴沉的声音来自他的背后:“当然无法了结呵,事情虽过了十年,天下的人那一个会忘记了呢?”

  他刷地转过身来,这时,有一线微光照在他脸上,只见他是个年约六旬的老和尚,两道浓眉飞上额,看上去虽有一些龙钟,但那两道浓眉却隐隐透出几分威武之气,他低声道:“你……你还没有死?”

 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胡须全白的老和尚,身上穿着一袭白衣,脸上露出一种十分阴险的冷笑,他淡淡地道:“当然没有死呵,顺便告诉你,当年参与那事的,一个个全活着那,而且全都为那件往事在忙着哩。”

  他一面说着,一面缓缓伸出一只手来,只见他迎空一抓,那树上挂着的一方白布竟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他的手中。

  那浓眉和尚斜起双目望了一眼,然后道:“你的功夫愈来愈深了。”

  白衣老僧笑道:“十年来难道一点进展都不曾有么?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你找贫僧来又有什么事?”

  那白衣老僧干笑数声道:“你心里还没有数么?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贫僧确实不知。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自己人何必装傻?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贫僧愚昧,不知你打的什么哑谜。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无事不登三宝殿,自然有事相求。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贫僧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能为你效劳。”

  白衣老僧冷笑道:“借你一样东西——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贫僧四大皆空,有什么东西值得一借?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就是那年问你借的东西——”

  浓眉和尚双手合十,口宣佛号道:“善哉,善哉,贫僧十年来蒙我佛慈悲,确已放下屠刀,昔日种种,譬如昨日已死,你找错人了。”

  白衣老僧哈哈笑道:“放下屠刀?哈哈哈哈,好个放下屠刀,恶人得成正果,真是可喜可贺——”

  浓眉和尚不管他话中讥刺之意,只是口宣佛号道:“恶人已死,恶人已死。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你不肯借也罢,只要把那秘方开一张给我也行。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你要那秘方么?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一点不错。”

  浓眉和尚指了指下道:“你到地狱里去要吧!”

  白衣者僧冷笑一声道:“唐弘,你敢戏弄于我?”

  浓眉和尚低首道:“唐弘已死,贫僧只是躯壳。”

  白衣老僧忽然仰天大笑道:“想当年老夫问你要那东西时,记得你也曾说过会有一种结果呢?嘿嘿,天下精英数十人死在你弹指之间,什么躯壳不躯壳,当过一天妓女也是妓女,你还能是良家妇女么?哈哈……”

  浓眉和尚面露痛苦之色,但是过了一会,他脸上又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采,他侃侃而道:“那时贫僧衣着佛衣而手持屠刀,善恶之报,自有天定,唐弘作恶,自遭恶报,这倒不烦阁下费心。”

  白衣老僧阴森森地冷哼一声道:“如此说来,你是不肯合作的了?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阁下所求,贫僧万难答应。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唐弘,你以为你隐身少林,就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一么?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度不度得余生,贫僧可不在意,多活一天唯有多做一天赎罪的事,如此而已。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唐弘,你不再向往有那傲笑江湖,天下独尊的威风了么?”

  浓眉和尚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,低声道:“除了山巅之清风,山洞之流水,天地间无一物为我所有,还有什么好羡慕的?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说得好,既然已非你所有,便给了老夫何妨?”

  浓眉僧皱皱眉道:“此身已非我之所有,贫借有何权给你?”

  白衣老僧怒道:“唐弘,我说不过你这张油嘴,你说除了清风流水,万物皆非你有,那么你还背着那把‘长虹’宝剑干么?舍不得么?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你要,便送你何妨?”

  白衣老僧道:“此话当真?”

  浓眉和尚缓缓从背上解下一柄墨绿鱼皮的古剑,他低目望了望那剑身一眼,他轻轻拔出了一半,只见那剑身的中央刻着“长虹”两个古篆,忽然之间,他的双手抖颤起来。

  白衣老僧道:“长虹宝剑天下之至宝,是你平生所至爱,想当年‘五步夺魂’唐弘在武林中,那个人听了不是胆战心寒,你真不要这宝剑了么?”

  浓眉和尚听了这话,双手反而不抖颤了,他默默视道:“我佛有灵,弟子今日愿以性命度化此一巨凶,求我佛慈悲。”

  他睁开眼来,射出两道神光,朗然微笑道:“拿去吧!”

  他随手一抛,那柄剑平平稳稳地落到白衣老僧的手中,白衣老僧怔了一怔,随即道:“唐弘,你真是忍痛害爱了,这又何必呢?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摆脱万物,自无拘束,是你点醒了贫憎,这柄剑贫僧早就不该有了。”

  白衣老僧又是一怔,但是立刻之间,他的脸上又现出一股乖戾之气,他冷笑道:“既不该有,你把身上的衣服也给了我吧。”

  浓眉和尚闭目道:“有何难哉。”

  他缓缓把身上的灰色僧袍脱了下来,轻轻一抖,那件僧袍就如一块平板一样四平八稳地飞落白衣老僧的手中,这一手上乘内功无意之中露了出来,白衣老僧哈哈一笑道:“唐弘你念个什么鬼经,十年前你的内功那有这么精纯?”

  浓眉和尚道:“善哉,善哉,武功之于贫僧有如邪魔,十年来虽绝口不提技击,却是依照摆脱不掉,倒叫阁下见笑了。”

  白衣老僧脸色一沉,厉声道:“那么你索性连内衣裤也脱也给我算了。”

  浓眉和尚双眉忽然直矗起来,只见他那和平而略现龙钟的脸上,忽然之间变得威猛之极,一种令人凛然不敢正视的杀气从双目中射出——

  白衣老僧哈哈大笑,笑声直冲九霄,久久不绝,然而那浓眉和尚却在他笑完的时候,恢复了原来的木然神色。他淡淡一笑道:“破烂内衣,你要便拿去吧。”

  他不慌不忙地把身上内衣裤一件件脱了下来,直到赤裸全体为止,然后呵呵笑道:“父母生我之时,难道不是如此来的么?”

  白衣老僧万万不料到对方竟然不以为辱,他一时之间怔住了,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  浓眉和尚这时道:“你可愿听贫僧一言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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