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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


  他把车驱到路旁一片林子里,然后卸下牲口,让它休息吃草。自和吴小琴两人在草坡上吃点东西之后,就躺在其上。

  他发觉吴小琴偷偷地凝视着自己,那对明亮清澈如一泓秋水的眼睛,就像夜空中的两颗明星。他暗中快慰起来,想道:“她终于注意我了。”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,即闭上眼睛,一径寻梦去了。

  翌晨起来,他把大车弄到林子深处,然后把牲口放掉。

  吴小琴默然跟他走,却发觉折向南方,走了一程,忍不住问他道:“你不是说要北上的吗?为什么又改了相反的方向?”

  沈雁飞得意地一笑,道:“师父一定认为我会直奔古树峡营救我的父亲,而我恰恰被他猜中了,昨儿又碰到那青城叛徒,颇悔当时没有把他宰了,这一来我的行踪定然会泄露出江湖。是以咱们如今反而南下,越过荆山,直奔归州。这条路寻常人走不得,相信眼线必少,到了归州,改为搭船由长江上溯人川,然后才兜由陕省出来,到那陕鄂交界的古树峡,这样迂回走一大圈,时间既久,他们又摸不出行踪,那时防范较疏,我便好下手。”

  她微微笑道:“我自然愿意多走些路,见见世面。你昨天为什么会对那顾聪生气呢?”

  沈雁飞被她忽然一问,愣了一下,抬眼看她,但觉这位姑娘生像蕴藏着无数宝藏的大海,不但深不可测,即使是表面上也是屡屡变化。

  他凝视她一会儿,坦白地道:“我不许任何人对你无礼!”

  此言不啻承认了自尊的感情,吴小琴轻轻摇头,道:“你错了,对任何人这样都使得,但对我却不行。”

  沈雁飞大为诧异,反问道:“为什么?难道你愿意人家对你无礼?”“不是,唉,我们不谈这个。”

  他固执地再问她是何缘故,吴小琴顾左右而言他,沈雁飞心中一顿,便不再问。

  前面地势渐高,再没有庄稼田地。沈雁飞脚下自然轻快,可是吴小琴也走得毫不吃力,他虽然注意到,但并不问她。两人默默走到中午时分,好快的脚程,已走了百里过外。

  他们在一株树荫下进食,仍是默然无语。沈雁飞披开前襟,显出烦热模样,吴小琴知他心中烦躁,却也不去问他,美丽的脸上又流露出冷漠之色。

  第二天已翻过了荆山,这时吴小琴已改回男装,仍是个俊俏小书童模样。沈雁飞一身粗布衣裳,但面如冠玉,唇红齿白,也是个人间俊品,两人一起走动,实在令人想不透来路,且喜山行少人,倒不至于怎样。过了荆山,地势渐低,人烟复又较多,沈雁飞想法子换了一身衣服,摇身一变而成为个读书士子模样。

  第三天已离归州不过百里,两人正在一个镇上打尖,沈雁飞叹口气,悄悄道:“这两天把我整得难受极了,到底你肯不肯告诉我?”

  这句问话又接回前两天中断的话柄,吴小琴惘然摇摇头,道:“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,所以我不肯告诉你,许久以前,我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?那便是我宁愿忍受一点小痛苦,这样才可以避免大的痛苦。”

  他觉得自己低头再问她,却仍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,自尊心大受损害,禁不住低低咆哮道:“废话,都是废话,想我沈雁飞自负不凡,想不到也有今天。”他自嘲地嘿嘿冷笑两声,便不再言语。

  等到语毕,他外表上已变回非常冷静,其实他心中正在狂热地自怜自责,以及极为愤恨吴小琴。

  他们走出此镇,忽见一骑如飞,穿镇追来。

  “又是那混帐东西。”沈雁飞一看清来人正是青城叛徒顾聪时,便怒骂一声。

  霎时间顾聪已到,笑吟吟一跃下马,道:“好不容易才赶上你们。”沈雁飞冷冷嘲道:“大罗十八剑不大管用,你信不信?”

  顾聪仍然带着一脸笑容,道:“沈兄会错小弟之意,别说小弟此时身上负伤未愈,即使没事,也犯不上树你这等强敌。小弟因得到沈兄赐予食物,体力稍觉复原,便直奔南彰,这才听说沈兄之事。”他顿一下,从对方面色瞧不出什么反应,便又道:“于是小弟忽发奇想,想着反正咱们都是被摒于师门外的人,何不联成一气,不但可以互相照应,而且更可大闹一次,在江湖上扬名立万,未知沈兄以为如何?”

  沈雁飞冷冷道:“我犯不上招惹整个青城派。”言下大有蔑视对方助力甚微之意。

  顾聪狡笑一声道:“其实青城仍不会放过你,我那师叔已传话各地,说你当日在郾城手段恶毒,害人父子两代性命,还遗祸在师弟傅伟头上,故此要拿捕你到手以便向官中了此一案。”

  沈雁飞怒道:“见他妈的鬼,我害了谁的性命?”

  原来这一档事乃指郾城贾府父子两人被在指定时刻弄死之事。沈雁飞猛然想起来,那天雨中他果曾弄个狡狯,使得傅伟蒙受不白之冤,而那父子两人之死,确实也是七星庄所为,便耸耸肩道:“傅伟那小子算什么东西,我若非三番二次饶他性命,他早就不能耀武扬威了。”

  顾聪心中一惊,想道:“这厮果真这么厉害?”面上便露出不信的脸色。

  沈雁飞微怒道:“你不相信?”作势欲击,但陡然收回势子,冷冷道:“等你几时完全恢复,我教你死而无怨。”

  顾聪牵马跟着沈雁飞往南走,眼光不时落在吴小琴身上。

  大约走了十多里路,大家都没言语,沈雁飞忽然停步转身,向顾聪斥道:“你的贼眼睛再溜在她身上,我便挖将下来。”

  顾聪呵呵而笑,卑恭讨好地道:“沈兄何必生气,我以后再不看便是,其实既然蒙沈兄答应一路走,总算是相识朋友了,我岂敢再有异心。”

  沈雁飞见他说的谦卑,反而替他不好意思。须知青城上元观乃是武林中极有地位的大门大派。顾聪是已故的上元观主灵修老道长的嫡传弟子,在武林中地位已颇尊高,如今这等说话法,隐然丢尽了青城颜面。

  他道:“好吧,这是你唯一要遵守的条件。你为什么不骑马?”

  顾聪唯唯诺诺,扳鞍上马,陪笑道:“既然沈兄有命,我就不客气了,说实在话,我身上的三处到伤颇不轻哩。”

  吴小琴拉住沈雁飞的臂膀,走了大半里,便悄悄道:“你何必让他跟着我们?这人眸子不正,心中必有诡谋!况且依相法看来,他乃属横死之相,我们犯不着和他一起走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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