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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一


  那根长竹竿乍起又落,迅逾掣电,但在薛陵而言,这一丝空隙宛如康庄大道,早已一大步跨入篱笆缺口之内。

  十方大师竿势陡然煞住,没有当真击下,薛陵抱剑躬身,施了一礼。却听韦融叫了一声爹爹,从他身边掠过,飕地投入老僧胸怀。

  薛陵不由得五指一松,绛云剑掉在地上,发出呛啷啷一阵响声。他到了这刻,已可断定,韦融其实就是韦小容,因此之故,心中既茫然又吃惊,连剑也拿不住了。

  十方大师伸手抚摸韦融,满面是怜爱之色,轻轻道:“孩子,你千方百计的迫为父返家。其实是不智之举。”

  韦融欢声叫道:“爹啊!您以前不容女儿禀告家中之事,所以至今还不知道。其实许多年前,娘已经大为懊悔,终日盼你回去。”

  十方大师淡淡一笑,道:“为父看破了世情,皈依我佛,乃本出自真心,非是被人所迫。你母亲纵然盼我归去,但不须多久,定又诸多言语,不能见容,你还是个小孩子,那里知道,人心变化,往往无法自持。”

  薛陵听到此处,已确定韦融正是韦小容,心中顿时烦恼异常,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才好?

  只听韦小容柔声道:“爹,这话虽是有理,但阿娘早已在咱们的园子深处,亲自搭盖了一间精舍,准备给爹居住清修。阿娘说爹一定不喜家人喧闹,更不喜时时儿女亲戚烦渎,所以拣了那一处,离屋子远离一里以上。阿娘说,只要爹搬入去住过,那怕只有几天时间,她这一辈子也就安心满足了。”

  十方大师面色变得十分严肃,缓缓道:“你母亲的一番心意,为父听了也很欢喜感激。既然如此,咱们一同归去便是,但阿容你可知道?你自家已惹下了这一辈子也难以摆脱的烦恼了么?”

  韦小容怔了一下,突然垂下头,埋在老父胸前,没有做声。

  十方大师轻叹一声,目光转到薛陵面上,道:“贤婿,一同到屋子里说话。”

  薛陵虽然没有回答,却举步入屋。室内甚为宽敞,除了壁供佛像,此外只有一张禅床和几把旧木椅。

  十方大师在床边坐下,韦小容紧紧挨住老父而坐,竟是不敢抬头向薛陵瞧看。薛陵也在一张木椅上坐好,了缘迅即进来,捧了三杯香茗奉客。

  十方大师重重的咳了一声,道:“老衲早已断绝世情,看破一切。但如若能够眼见小女出阁,得偿向平之愿,自然是莫大佳事。”

  他一边说话,一边发觉薛陵愁眉苦脸,又听到女儿心房狂跳之声,心中不禁泛起酸涩痛苦之感。

  他只停歇了一下,又道:“老衲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,不便置喙。只想听薛施主你亲口回答一声,老衲以贤婿相唤,你应是不应?”

  薛陵挺起胸膛,豪气迫人,道:“大师何不当场试验一下?”

  十方大师反而一愣,道:“你自己告诉老衲就行啦!老实说,假如你们早就露出破绽,老衲的绝情槛岂是这么容易就闯得过的?”

  薛陵道:“晚辈是尽力而为,实无必成的信念。”

  十方大师道:“你是不愿使老衲感到无颜,才这么说法,其实你再回想一下,你是用什么武功闯过这一关,就能明白了。”

  薛陵细细思索,突然大悟,忖道:“原来我还是使用他们韦家剑法,由此发挥出绛云剑的威力,才侥幸得手。怪不得十方大师毫无愠怒不悦之意了。”

  他点点头,道:“晚辈明白啦,但假如晚辈怕死惜命,想来也无法施展贵府的绝艺,大师您说是也不是?”

  十方大师肃然道:“说起了这一件事,你当必未曾忘记,寒家的家规,曾有严禁传外人的一条,因是之故,老衲不得不问个明白,瞧瞧你算不算是外人?”他长长吁一口气,接着又道:“老衲自视甚高,绝无丝毫要挟勉强之心,这一点望你万万不要误会。”

  薛陵听他口气,察他举止,实在真是有道之人,纵然不算是侠义道,但也决计不是邪恶门户。像这种人,在武林中唯恐其少,岂会嫌多?因此,他顿时又想到自己如若与他作对相抗,情形自是不能与往时相比了。他心念电转,只不过剎那间,已把道义、信诺以及武林消长盛衰之机,想得透澈明白,心中已有了主意。

  十方大师道:“老衲就要依你之言,加以试验了。在开口之前,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?”

  薛陵冲口道:“这等婚娶大事,依礼当须由父母作主。我……我……”方自讷讷间,韦小容忽然低声插口道:“你的身世,天下皆知,目前尚有谁人可以为你作主?”她的话声虽低,但似乎已用了不少气力,挣得双颊通红。

  十方大师道:“我佛慈悲,原来他的身世竟是很悲惨,但往者已矣,咱们暂时不必提了。”

  但见薛陵的神情变得十分消沉沮丧,一望而知,他斗志全消。十方大师壮岁之时,看破世情而出家,人生经验何等丰富。此时眼看薛陵从豪气干云的侠士,变成如此消沉落索,登时明白,此事其中必有莫大隐情。

  然而若是轻轻易易放过了这等俊秀人物的话,如此佳婿,实是难求,为了女儿着想,说不得只好多费点心力了。他想了一想,道:“阿容且退,待为父与薛施主说几句话。”

  韦小容迟疑了一下,这才退出屋外。十方大师徐徐道:“薛陵,世上之人,自结一切冤孽,到头来沉沦苦海,莫能起拔。为此之故,老衲岂能也如世俗之人,自寻烦恼?”

  薛陵但觉这位老僧的话,大有道理,心中郁结之气,听了这几句话之后,竟然消散了不少。但他心中的疑惧犹在,当下肃然恭容,道:“老禅师以慧眼察看众生,自然能超然物外,无窒无碍。但晚辈身遭非常之恨,莫能排解。只怕纵是皈依我佛,也是无用。”

  十方大师微微一笑,道:“佛门广大,无不渡之人。不过你如若心存非常之恨,则须以入世法门解之。只因爱恨之念,存于灵台方寸之间,天地虽大,亦无处遁逃,是也不是?”

  薛陵细细咀嚼话中之意,似悟非悟,但心头却感到轻松了不少,要知,他一直把心中的痛苦、烦恼密密收藏,从来没有与别人讨论的机会。目下十方大师以超脱世俗的智慧,慈悲的胸怀,示以禅机。使他不知不觉生出敬仰依赖之心。此心一生,可就不再把一切痛苦深藏心中了。他垂头道:“老禅师有所不知,晚辈的遭遇,有些不是人力所能解决,假如只是个人的恩怨情孽,尚可一身担当。但有些事情,唉……”

  十方大师道:“这样说来,你自信担当得起个人的恩怨情孽了?”

  薛陵点点头,道:“晚辈曾经结识一位红粉知己,昔年蒙她庇护,不但逃过杀身之祸,兼且得投明师,修习武功。”

  他扼要地把齐茵这一段情缘说出来,最后当然谈到何以不能和她结合之故。他作一结论,道:“齐茵青春貌美,虽说晚辈很伤她的心,但假以时日,她必将另有遇合,心中创伤,得以平复。”

  十方大师缓缓颔首,道:“或能如此吧!”

  薛陵又道:“但晚辈另有非常之恨,只觉天地茫茫,全然无处逃避。”

  十方大师道:“据你所说,你全家均被朱公明、梁奉所害,除了情愁难解之外,尚有何事令你如此忧怖?”

  薛陵低头轻轻道:“朱公明临死之时,向我透露一个极大的秘密,那便是家母尚在人间,唉!此事不说也罢。”

  十方大师悯然道:“原来如此,你幸好遇到老衲,得以破疑解惑。”

  薛陵全身一震,抬头睁眼,望住这个黑眉拂颊的老僧,十方大师轻诵一声佛号,道:“以老衲想来,朱公明既然是如此奸恶之人,他的话你岂能深信不疑?”

  薛陵惶惑地道:“但晚辈亦不能断然不信啊!”

  十方大师道:“你如能断然不信,自然最好不过,如若有所未解,自应尽力访查,弄个水落石出才是。”

  薛陵的勇气已恢复了八九分,道:“大师竟是主张晚辈去查个明白么?”

  十方大师道:“正是此意,老衲虽然不知朱公明怎样说,但以意度之,必定十分的惨酷不堪,使你肝肠断裂,连访查个明白的勇气都没有,这是因为他深知你的为人,才施展这等毒计,你从如今起,完全放下此事,定须等到访查明白以后,再作计较。”

  薛陵一跃而起,拜伏地上,道:“多蒙大师启我茅塞,晚辈不啻再世为人。”

  自然薛陵并非从此就完全安心,他只不过改变成另一方式来担当这个莫大的忧疑心事而已。以前他是先相信有此事,竟然连访查的勇气也没有,现在则是暂不相信,等查个明白再说。

  十方大师拉他起身,道:“这算不了什么,只不过有不少急待解决之事,例如与金明池有一年之约,而他已着手修习‘无敌佛刀’,万恶派有人着手修习‘无敌神手’,那金浮图之内,虽有千百种绝艺,但连同寒家的‘无敌仙剑’,这三宗绝世奇功却因已流传于世,便没有留在金浮图之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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