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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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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神通很感激:“朱兄不必相送了,此地虽然仍属大江堂势力范围,但他们主力还在严府,我大概还可以照顾自己。” 朱慎看看黑暗江边,这时候想雇船似乎不容易,尤其这儿又不是码头,根本就没有船只靠泊过夜。 “我不是为你着想,我只为自己打算,我绝对不许大江堂把沈神通杀死。”朱慎一边说,一边发出奇异而令人困惑的笑声:“你水底功夫好不好我不知道,但大江堂却肯定有不少高手,所以如果你掉在水里一定非常不妙。” 沈神通在黑暗中蹲下,他虽然不是筋疲力竭,但受过伤的内脏隐隐作疼,同时他必须尽可能赶快恢复气力,越多越好,因为世事变幻莫测,很可能刚刚拼命救过你的人,忽然会变成可怕的敌人。至少朱慎笑声很古怪,似乎有点变化莫测的迹象。 朱慎居然学他蹲下,他莫非也觉得疲倦? 两人在黑暗中蹲了好久,朱慎竟没有其他奇异的表现。 沈神通声音很稳定平淡:“朱慎兄,你一向都很深藏不露,你的性格跟你外型竟是如此迥异其趣。” 朱慎语调也很稳定,声音却柔和而又低细,所以距离稍稍远一点儿的人绝对听不见:“我等你开口,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开口,如果开口绝对不是平淡无奇的话。” “你希望我说些什么呢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朱慎似乎很坦白:“所以我在等,当然我极不希望你会使我失望。” 这种话显然属于没头没脑一类。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想听什么,别人如何能使你不失望呢? 但沈神通居然不困惑不惊讶:“好,我试一试,谁叫我是沈神通呢!” 四下虽无人影人声,但还有多少声音,例如江水拍击江岸的汩汩低声,秋风掠过辽阔江面,宛如喃喃低语,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秋虫发出很有节奏的鸣叫。当然,四下随风送来此起彼伏的犬吠,更是有人烟地方所不可少的夜间声音。 沈神通道:“你用刚强明快的长刀,手法招式却阴柔细腻,我早先看看不明其故,但刚才听到你调息运劲,才知道你深藏不露到了惊人而难能的地步。” 朱慎叹道:“唉,沈神通名不虚传,果然一开口就有制驭心神的魔力。” “夸奖了,我听你呼吸调息节奏,显然你一身兼具阴柔阳刚两种内功,阳刚内功是哪一家派不很清楚,但却是你用刀的原因,只不过你永远不施展出来,除非到了生死关头之际,你才突然使出,杀敌人救自己。那时敌人早已习惯了你阴柔细密刀法,所以你如果忽然改变为雄猛无比、大开大阖的刀法,担保你就算高明如‘割爱手’顾慈悲那一类人物,只怕也很难不遭遇败亡命运。” 朱慎又重重叹口气:“这是我秘密中的秘密,我用了十几年时间,使武林人都相信我是‘刀走剑路’,但和你只坐了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。” “这个秘密的泄露对你可有妨碍?” “当然有,我不必骗你。” “既然如此,朱慎兄,你还有一个秘密我不妨说出来,横竖如果你想对付我的话,一个秘密和两个秘密已没分别了。” 朱慎讶道:“我还有秘密?但我自己竟然不知道?” 沈神通道:“这个秘密就是:等到你用刀法对付过‘血剑’严北之后,你才肯让天下武林知道你其实擅于用刀,也才让天下武林知道你刀法是什么家派,可惜现在你找到‘血剑’严北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了。” 朱慎没有作声。沈神通道:“当然,你找‘血剑’严北亦不算秘密,可是等你击败严北,然后再向刀王蒲公望挑战,这才是你最大、最后的愿望。你想成为‘刀王之王’,你其实不想飘泊江湖流浪人间,终于平平凡凡地死去。” 沈神通的确很感慨,如果练功之人都不过为了强身自卫的话,人世上真不知少了多少凶杀,少了多少仇恨。 所以他出自真心叹口气,又道:“你若不是胸怀大志,你的秘密一定不能隐藏这么多年,你也一定不能忍受罗翠衣翠带袭体的痛苦和侮辱。 勾践不但卧薪尝胆,还奴颜婢膝逢迎夫差,还挑选越国最美丽的女人西施送给夫差享受。如果不是有更大图谋、更大目的,他岂能够如此坚苦卓绝,忍受一切耻辱呢? 朱慎道:“沈神通,我正考虑一件事,非常重要的一件事。” 沈神通淡淡应道:“如果我是你,自然也不得不慎重考虑,但是我还要指出两点。一是我沈神通绝不是世上唯一能够看出你秘密的人,二是你目前已经很难找到血剑严北和刀王蒲公望,如果这两人一死一伤,你的秘密就失去任何意义了。” 沉重叹气声混杂在江水呜咽声中倒也不如何刺耳,关于血剑严北,刀王蒲公望他们结局的推测,沈神通必有充分理由以及确凿根据,朱慎怎能不相信?但如果心目中的武林两大强人都已变成弱者,这十多年苦心孤诣岂不是白费了? 所以朱慎面上泛起苦笑:“我本以为快要大大忙碌起来,可是现在忽然发觉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。” “如果你找事做一定找得到的。” “我为何要‘找’事做呢?” 虽是在黑暗中,朱慎仍然发现沈神通眼光锐利的观察自己,但这一回他还能不能找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呢? 沈神通道:“每个人不论是圣贤豪杰或者是贩夫走卒,他最大、最难战胜的敌人不是从外来的,而是他自己的习惯。” “你忽然冒出这番道理,我要想过,考虑过才可以答复,不过假定就算你道理很对,这与我有何关连?” 沈神通微微而笑:“你起初要找严、蒲二人虽是主动的,自发的,但多年下来却已变成被动了,因为你已形成习惯,这个习惯已经变成你人生重大的理想目标,正如好酒者和酒一样不可分离的。” 他停一下又道:“我还可以举几十个、一百个例子,因为我们生活态度完全被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习惯支配。我们养成无数习惯,却不是主人,而是奴隶,你还要我举例吗?” 现在绝对不是探讨人生哲理的时候。因为朱慎也不是没有观察力的人。沈神通来到这地方,眼睛时时搜索江面,显然他有点把握或者曾经有过安排,所以,如果忽然出现一艘快艇之类并不稀奇。 但朱慎对沈神通却生出肃然起敬的感情,他一点没有公门中人的缺点,反而有深邃智慧,所以对人对事无不观察入微。 “好,我跟你去。”朱慎忽然大声说道。 “跟我?”沈神通也禁不住惊诧了。 朱慎道:“你目前一定需要一个能抵敌也能杀人的朋友,我就是。” 沈神通声音流露出真正感激:“你使我忽然对人又恢复了信心。” 这意思只有他自己懂。他也不要求朱慎懂。又道:“不过目前只怕‘泰山怒汉’冯当世和‘金花银蛇’冉华两位前辈更急于有人暗中保护。他们要全力向习惯作战,所以外来的侵害便无法应付了,痴道人和胡说和尚的情况比较好,司马无影一定已赶回去帮忙。” 沈神通的推测大可以相信。朱慎沉吟一下,道:“敢向那么可怕习惯挑战的人我很佩服,如果当时他们投降,大江堂力量就更加可怕了,你说得对,我应为他们出点力表示敬意,但你自己呢?你的船会不会来?” “不一定,我已经负伤被囚多日,是一个亲信手下背叛了我,所以现在外面的情形如何我还不知道。” 他的安排自然可能被笑面虎何同查出而予以破坏,甚至进一步装设陷阱,可惜他目前无可选择,一来找不到可靠船只,二来他若想观察推论一些大本营的情况,非得有个观察对象不可。 过了不久,江上忽然出现两点灯火,那是悬挂船头船尾的角灯,是一艘快艇。 朱慎已失去踪迹,他也许还在远处暗处望着这边?但现在任何事都不重要了。 最重要的是江边那幢小房子里的女人和孩子,只要能再看见再拥抱她们,一切痛苦灾难,一切荣华富贵都可以忘记。 沈神通很有信心,所以他微笑一下便跃上那艘来接他的轻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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