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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八


  李慧心认真地道:“大姊说得不错,古人也说,侠以武犯禁,许多懂得武艺之人,虽然做的是好事,却往往受人误会,我哥哥最喜欢拿这个道理,跟表哥说。”

  吴丁香点头道:“这话倒是不错,想来令兄必定也是饱学明理的人。”

  高青云道:“有人说他倜傥风流,是浊世中的佳公子。但以我看来,他只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,几时让他向你说说教,你就知道味道了。”

  吴丁香向李慧心笑道:“他们男人总是不大看得起别人,我们别理他。”

  李慧心也笑一下,气氛甚是融洽。

  他们各据一座,舒适地坐着谈话。

  吴丁香还泡了茶,取了两碟干果,让他们吃着玩。

  她巧妙地刺探李慧心的身世,间中又说些江湖上的趣事,这都是她昔年在江湖走动,由于貌美艺高,是以不少垂涎她美色的江湖人物,在她手中栽了跟斗,惹出不少笑话。

  这些事情,李慧心身为女子,所以听起来格外有趣。

  高青云在灯光之下,有意无意地打量这两女,一个是成熟美丽妇人,丰满浓艳,浑身发散出浓烈的魅力,使人有满足安适之感。另一个是李慧心,她举止大方,情态纯挚,全身上下,发散出青春的光采,实在是使人忘倦的玉女。

  他们各有长处,灯下笑语之时,高青云不禁为之眼花撩乱,心情也禁不住为之迷惘紊乱起来。

  过了一阵,大家把话题转到正事上,吴丁香道:“青云,你寅夜带了慧心表妹来此,敢是为了避过婢子春菊的眼睛么?”

  她一语中的,足以证明她才智经验,实是高人一等。

  高青云道:“是的,我再三考虑之下,唯有去向表妹寻求助。”

  吴丁香道:“这样说来,你打算马上举事了,是也不是?”

  高青云道:“正是。”

  吴丁香沉吟一下,才道:“这样也好,不管能不能擒杀陆鸣宇,但这个消息,便将传布天下。其时春深来与不来,用心如何,便可得知了。”

  高青云道:“我也有这个想法,他一听擒杀陆鸣宇的经过,便料想到你也牵涉在内,也料到是由于我的掩护,你才安然无事。这样他来是不来,月内可见分晓。”

  李慧心似乎听不懂他们这种没头没尾的晦涩谈话,因此不时溜览房中的摆设,偶尔剥个果子,递给高青云。

  她的动作,都是在极自然的状态下进行,好象她为高青云做点什么事,乃是天经地义,理所当然的。

  吴丁香虽然看见,但心中也没有一点不调和的感觉,因此她后来想起之时,更加觉得这一点意味深长。

  这时高青云又道:“你不能在洛川派之人面前出现,所以我请表妹冒充女主人,其间的危险,我也告诉她了,但她很勇敢,并不害怕。”

  吴丁香注视高青云,眼波中含有深情,也有幽怨。

  她道:“我自然要避开的,高兄,我先赴江南吧?”

  这句话含有很深的用意,因为“赴江南”的内情,是他们两人定过的密约,此约也就是双飞双宿之意。

  现在她就等着高青云的回答了。

  高青云这才明白她眼波中的幽怨,原来是隐隐的离情别意。这一点也有两种说法,一是她先到江南去,那么,这一分手,只不过是暂时的相思。

  另一是她不去江南,但却是永久的别离,因为她不去江南,就等如不能与高青云长相厮守了。

  高青云心中叹口气,满胸俱是凄迷之感。

  他表面上宛若平时,道:“你先在慧心她家的别庄借住一个时期。”

  吴丁香垂下头,过了一会,才抬起头来,艳丽的面庞上并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痕迹,这正是经历过“人生”的表现总能适当地控制自己的情绪。

  她平静地道:“好,我在那儿都一样。”

  李慧心忙道:“吴大姊放心,寒家在城外的庄院,有很多家人壮丁,你不会感到丝毫不便的。”

  吴丁香淡淡一笑,道:“我本是像无根无蒂的浮萍,什么地方都可以住得。”

  李慧心怔一下,在她眼中,这位美艳妇人,无论如何也不像是“浮萍”,而是应该受到珍惜供养的“名花”。

  正因此故,吴丁香以“浮萍”自喻,就令人特别惊心,生出强烈的同情和怜意。

  但李慧心一点也不敢表露出心中的怜悯,只装出不懂的茫然神色。

  高青云心肠大软,忖道:“我定要这么做么?为何要把她交还彭春深呢?”

  虽然在事实上,吴丁香回到彭春深的怀抱中,并非悲惨的遭遇,可是在高青云与吴丁香之间而喻,她这样地作彩云归山,乃是异常遗憾之事,亦即是他们之间的一段爱情从此消逝。

  因此,他们的悲哀感伤,视乎两人之间的感情的深度而定,越题爱得深,痛苦就越大。

  房中的气氛,已经为人改变。

  吴丁香站起来把案头的玉箫取到手中,褪下丝囊,然后轻按唇边,吹奏起来。

  一缕箫声,袅袅升起,悲凉的音调,把寂静的夜晚,点染得更为深沉

  那幽怨凄楚的曲调,仿佛在诉说她身世的坎坷,遭遇的不幸。

  李慧心怔怔的听着,不一会儿,美眸中已亮满泪水,并且一颗颗的滴下来,而自家还不知道。

  高青云闭目而听,随着那箫声的抑扬起伏,心情也变化甚剧。

  然而他除了倾听吴丁香的心声,为之感动慨叹之外,心灵中久经训练的一股力量,也正忙碌地活动。

  原来大凡是武术名家,除了身手的锻练之外,还须修持心灵。

  因为高手对垒之时,双方若是势均力敌,其时便须从别的条件上较量高氏,如心计、意志等。

  心计方面是衡估周围的环境,观察敌人的性格,以便找出可乘之机,一举击败强敌。

  意志方面,则是拼斗耐力,以及维持强大气势的主要条件。

  因此,他们必须修持心灵,使之不受外界侵移,所谓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,麋鹿与于左而目不瞬”,便是此理。

  高青云在“意志”方面。修为特深。因此当他刀招一发之时,气势强逾千军万马。

  目下这缕箫声,使他移情夺志,因此他心灵之中,自然而然涌生抗力,与之争持,极力不为所动。

  当然他并不是有意如此,何况他乃是当事之人,早已受到感动。襟怀已甚悲凉。

  只不过到了某一限度之时,心灵就生出抗拒之力而已。

  吴丁香吹了一阵,嘎然收歇,回头一看,但见李慧心含愁洒泪,而高青云则暝目危坐,面色肃然。

  虽有感伤之意,却仍如巍然屹立的磐石,不可动摇。

  吴丁香叹一口气,道:“我原以为我的箫吹奏得很好的,殊知大大不然。”

  李慧心道:“不,你吹得太好了。”

  吴丁香道:“如我吹奏的技艺已经够好,那么一定是我的情感已经枯竭……”

  李慧心抹了面上的泪珠,道:“为什么这样说呢?”

  吴丁香道:“因为我的技艺,既然已能达到吹出胸中情感的地步,则如还不能感动别人,便只能怪我的情感不够丰富。”

  她停歇一下,又道:“我以前的情感丰富得很,但如今是显得不够,可见得并非天生没有,而是日趋枯竭而已。”

 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高青云听的,言下之意,颇怪高青云居然能够屹然不动。

  高青云道:“万物皆有生灭,则一个人的情枯心老,亦是自然之理。每个人经历的世事多了,不免会有这等现象,何足为怪。”

  他也是以譬喻之法,暗示吴丁香说,由于他目下已不是绿鬓少年,因此对于世情,已经看破看淡了。

  李慧心乃是冰雪聪明之人,心窍剔透玲珑,对于他们的话,都能会悟。只是她自知不便插嘴,是以装作不懂。

  吴丁香望望窗外天色,轻轻叹道:“已经离天亮不久啦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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