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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六


  高人凤笑道:“大哥终于学会圆通处事了,其实只要把握住一个正字,倒不必太计较手段。”

  谢文龙道:“不能这么说,罗继春的父亲罗上春劫富济贫,人称侠盗,论行为并无不义之处,可是仍不足以为法,侠与盗不能并言,我只承认他是个义贼,而他劫富济贫,终不免堕落,才偷了你师母的凤钗,导致你师父家破人亡的惨剧,可见行为的方正,才是养身以正的唯一途径,不过对罗继春,我可以同意不计手段去除掉他,因为此人陷溺日深,已成祸患……”

  刚说到这儿,门中有人出来,两人精神一振,各自准备,那人却直向他们走来,原来还是冯国材,他们怕罗继春会跟在后面,不敢现身询问,冯国材却先招呼道:“谢大人,高兄,二位出来吧,罗继春走了!”

  谢文龙一震,跳了出来道:“走了?上哪儿去了?”

  冯国材摇头道:“不晓,反正他的人已不在屋里了!”

  高人凤道:“会不会到别处去了?”

  冯国材道:“不会,他在我家是避难的性质,连家父都不知道。”

  “我关照过他不要出门的,他一定是得知二位已来,才偷偷地溜了!”

  谢文龙道:“谁会去告诉他呢?”

  冯国材想想道:“我家里的人是不舍的,除非是娄士豪或马容他们……”

  三人相顾默然,那名叫马升的家将却又找了来道:“少爷,九格格来了,侯爷吩咐小的前来相请谢大人……”

  冯国材道:“这么快就来了,我们还没吃饭呢?”

  谢文龙道:“别吃了,反正招待九格格时还得摆酒席,我们在那时再吃吧!”

  大家转到前面的正厅,冯紫英的动作倒是够快的。急促之下,已经布置妥善,连戏台都搭好了,酒席也摆上了,满州贵族妇女出门赴宴向有成例,连碗筷餐具都是自备带来的,侍候的人也是自己带的。

  九格格平时不搭这种臭架子,今天可能是为方便周菊人,居然全班出动、好把周菊人安插在身边。

  冯夫人一脸尴尬地陪坐着聊天,许多宅门的内眷也都惶恐不安地站着,因为他们虽是宾客,还不够资格与这位贵宾并起并坐,冯紫英还有一些门生也来致贺,他们站得远远的更是尴尬,见到谢文龙,冯紫英如释重负。连忙招呼道:“谢大人,快来吧,格格问了多少遍了……”

  谢文龙过去向九格格打过招呼,低声对谢玉茜道:“安心吃酒听戏吧,那贼子又溜了……”

  话没说完,他的脸色微变,门外又进来一人,一身官衣锦服,却仍可看出他就是罗继春的化装……

  罗继春却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,朝冯紫英屈膝,请了个漂亮的旗安,操着纯熟的京片子道:“老师好,学生罗继春给老师请安!”

  冯紫英弄糊涂了,他的门生故旧固然不少,可是并没有这样的人,再看他举止斯文,穿着阔绰,一副大家派头,弄不清是什么身份,不好随便答腔,嘴里含糊地应着,罗继春十分乖觉,立刻又含笑道:“老师可能记不得了,家父是西康阿咱城的土司,老师领军征西时,家父备蒙优渥,允列门墙,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。”

  这篇谎话掩饰得十分得体,川康藏边部族十分混杂,朝廷靖边的政策是以夷制夷,将令各族的首长置为土司,各辖所部,地位十分特殊,非官非藩,独自为政,大则数万人,少则千人,只受朝廷节制,用意很深,散群而治,赋予特权,就可以使边境各部族不至纠合成众以作乱!

  冯紫英征大小金川时,少不得与这些土司们联络一下感情,收置几个门生是一种拢络的手腕,只是为数很多,平时根本不相往来,甚至于连姓名都弄不清楚,这时听罗继春一解释,也不再怀疑,笑嘻嘻地道:“这么久了,难怪老夫一时想不起来,那时贤契还很小吧!”

  罗继春一本正经地道:“是的,那时学生才十几岁,老师军务又繁,未能领受教诲,深以为憾!”

  冯紫英点点头道:“尊大人还好吧!”

  罗继春又请了一个安道:“家父幸托粗安,只是时常想念老师,特命学生晋京问候!”

  冯紫英皱皱眉头,大臣结交外藩是禁例,尤其是当着九格格的面,更令他感到不安,可是罗继春更乖巧,笑笑道:“学生本拟早来拜候,唯恐外界对老师引起误会,才迟迟未敢晋诣!”

  冯紫英哈哈一笑道:“朋友之间叙叙旧情,谅无大碍,尤其贤契与老夫尚有师徒之谊,自然更没有什么关系了!”

  这番话是说给九格格听的,罗继春从怀中取出一个绸包道:“学生听说今天是师母寿诞,敬具薄仪为寿,请师母笑纳!”

  他打开绸包,却是几十颗珠子,每粒有雀卵大小,光洁浑圆,每颗的值价都在百两开外,已经是一笔重礼了,冯紫英虽觉心动,到底感到有所不便,连忙道:“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,来看看老夫已经很知情了,东西断然不能收,贤契快拿回去……”

  罗继春接道:“老师不要见笑,这点薄仪岂足尽学生之心,更不敢拿来冒读师母,学生的礼还没有拿来呢!”

  说着又取出一个小锦盒,打开后,里面是一颗更大更亮的明珠,足足有龙眼大小,豪光四射,他将那颗大珠取出来,放在那堆小珠中间,说也奇怪,无数的小珠竟象有人推动似的,滴溜溜的直滚,聚成一堆,将大珠高高的拱了起来,象是一座宝塔,塔顶舍利子珠光辉映,益见璀璨夺目,厅上一片啧啧称羡声,珠宝在京师算不得珍奇,可是这种稀世奇珍,倒还是难得一见。

  冯夫人出身高贵,也算得是个见过世面的贵妇了,这时竟失态惊呼道:“侯爷,这颗珠子真奇怪,怎么会把小珠子聚成一堆的?”

  罗继春笑道:“此物名称珠母,是千年老蚌体中所产,所以才有聚珠之异征,是一个波斯胡贾带来的,途经西康,为流贼所劫持,恰好学生打猎遇上了,救了他的性命,他以此相酬,学生自知福薄,不配享有此等珍物,特地献给师母为寿!”

  这颗明珠该是无价之宝,冯紫英虽然心中喜爱异常,口里却道:“这等稀世奇珍,老夫更不能收了……”

  罗继春道:“这是学生献给师母的寿礼,老师可作不得主意!”

  冯夫人拿起那颗珠母,摩娑把玩,爱不忍释,罗继春又道:“此为珠中之精,据说老年人佩在身边,尚有驻颜延年的功效,家母不幸早年见背,学生留着也没有用,听说师母近来身体不大好,佩戴此珠,可以祛病保健,正好用得着,师母念在学生一片孝心,还请收下来……”

  冯夫人目注冯紫莫道:“侯爷,妾身最近的确常闹病,难得有这么一颗好宝贝,我看就借来带几年吧!”

  冯紫英实在也喜欢那颗珠子,听冯夫人这么一说,才装模作样地道:“不敢当!”

  罗继春见机道:“反正能使师母长命百寿,学生心意就尽到了,老师怎么说都行!”

  冯夫人笑逐颜开,把珠子放回锦盒中道:“光借还是说不过去的,赶明儿我叫个好工匠把它用金子镶了起来,但愿能借它的寿,多侍候你老师几年,等我们老两口儿入了土之后,连链子一起还给你!”

  罗继春何等乖觉,笑着道:“那太好了,学生白赚了一条链子,又在师母前尽了心!”

  冯紫英得意万分,心中对罗继春好感骤增,因为这一来,他既脱了受礼之嫌,而这颗珠子将来还不还,只有天知道,因此笑着道:“能叫你师母多享几年寿,一条链子的代价还是太低了,不过谊属师生,也就不必客气,老夫生受了,至于另外的那些珠子,贤契还是收回去吧!”

  罗继春道:“那些珠子原是作为陪衬的,学生知道老师不会看得上眼,不过学生拿出来了,也没有收回的道理,这样吧,今天府上还有许多学长,学生一向疏于礼数,未能一一候晤,借这个会,请师母做个主,随便分配一下,给各位嫂夫人镶个戒指,带着玩玩,也算是我这个后生末进一点微心!”

  他这么一说,冯夫人更开心了,觉得这小伙子实在可人,礼是他送的,人情由自己来做,面面俱到,八方玲珑,乃笑着道:“那我就替她们谢谢你了!”

  堂上的那些内善对冯夫人骤得奇珍,早已羡慕异常,没想到自己还能分到一份,更是喜出望外。

  今天只是冯紫英姨太太过生日,上门应酬的都不是大门户,堂客中虽有一些显贵家眷,也都是姬妾之流,得到一份厚礼,也是很难得的机会。

  因为越大的人家,越重礼数,姨太太的身份比下人高不了多少,除了月例使用外,只有靠正配夫人的年节封赏,攒下几个体己钱,百余两银子也是一笔大收人。

  另外一些官客,都是冯紫英旧日的部属,太平年代文官吃香,靠着几两银子的干俸,过日子都很苦,大应酬没有,恐怕还得束俭两三个月的生活花费,才备得起一份薄礼,现在得倍于失,对罗继春也是感激莫可名状,居然没有人想到去查究他的身份了。

  冯紫英也很满意这小伙子很懂事,虽然两三万银子花出去了使他有点心痛,但是钱不要他出。却能借机会给旧日僚属一份恩情。也给自己做足了面子,何况自己的收获更大呢!

  平常这种应酬他根本不参加,对那些下属更吝于一见,今天为了九格格在场,他不得不来应付场面,却还是把那些人隔得远远的,现在一高兴,居然破例地笑道:“贤契我带你去见见这些老学长,别的忙帮不上,出点力,跑跑腿还是行的!”

  说着领了他满场转了一圈,一一介绍过了,有些人他自己也说不上名姓,幸好那批人都是官场中混久了的,不待冯紫英开口,马上自我起介绍了,罗继春揖让中节,谦恭有礼,更博得全堂好评。

  谢文龙等人是知道他的身份的,可是也佩服他的机智与应变的能力。尤其是见到他辗转周旋,应酬谈吐那种从容气概后,谢文龙忍不住低叹道:“这家伙的确是个人才,只可借一官难求,否则他倒是很有出息的……”

  高人凤也同意地道:“如果我不知道他的身份,真会以为他是个富士司的世子呢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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