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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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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老板道:“不错,他差点没把我的书坊给掀了。幸好我那儿住了几位相公,都是复社中的人,听说阮大胡子来这儿闹事,一哄而上要狠狠的揍他,他才吓跑了,找了官人来理论,也是他吃亏,因为书是他自己要送来卖的,不拘代价这句话也是他自己说的,所以怪不到我头上。” 朝宗虽然也笑了一笑,却说道:“你不卖他的书或迳自拒绝他也罢了,何苦要如此地来捉弄他呢?” 妥娘道:“这本来就是他自讨没趣,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了,一时也说不完,好了!小和尚来促驾了,侯公子,我们也沾点光,搭在府上一起随缘了。” 果然小和尚托着个木盘,里面放着香烛以及净手的水盆,后面跟着个知客僧,合什相请道:“请侯公子到大悲殿去进香祈福。” 然后又奉上了缘簿,第一页已经写上了——归德侯方域相公布施香油拾伍两。 第二行则是蔡益所书坊,蔡老板居然也写了五两银子。 这是庙会中的一项规矩,大户人家,租下了棚子进香随喜,广邀亲友前来捧场,每人自由地认捐,最后结算在一起,用大红字条写了贴在棚柱上,表示主人的面子,所以大家才拚命地拉了亲友来捧场,缘簿登记,仍是自己的名字,功德也是本人的,只是在棚子外的纸条上写着好看。 这一来,要面子的主人如果拉不到捧场的客人,只有自己掏腰包多捐上一些,以免太丢脸了。 侯朝宗是不知有此规矩,看见郑妥娘、卞玉京,每人都写了五两,而香君则写了十两,又替她的母亲李贞娘写了五两,知客僧合什称谢后,在棚柱上贴了“归德侯府醵捐香油计肆拾伍两整”。 这时,他才吃了一惊,再看看前面那些的棚柱上,也有几百两的,也有三十两的,也有二十两不足的。 自己的这座棚子不算最多,也不算少,心中却十分不安,连忙道:“这……害各位破费了,怎么敢当。” 郑妥娘笑道:“侯公子,这是什么话,我们可是替自己来求福,自了心愿,左右是行善事,又不是送给你的,你有什么不敢当的。” 蔡老板见知客已经念着佛号告退在前引路了,一面催着大家走,一面低声道:“这都是庙里的秃子们想出来的,变着法戏儿骗大家的银子罢了,我每年都要被他们敲上一笔,好在是奉给菩萨的,他们这些秃子也捞不着,多少是一份心意,也就没什么好多事的了,经常除了几家大户外,都是拾几两的,你侯相公交给我二十两,五两换了钱,散给了叫化子们,捐上了拾伍两,我再加上了五两,二十两也算过得去的了,这几位姑娘一捧场,于是便显得很风光了。” 侯朝宗平白的又领了人家的一份人情,心中十分的不安,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。 郑妥娘却笑着道:“侯公子,说来还是我们沾了光呢,平时这种聚会,我们花上几百两,也不见得能沾上个边儿,因为你是替老夫人祈福还愿,我们沾了老夫人的福气也还没什么,别的人家,还不敢要我们在一起随缘呢!” 有些府第多半携眷而来,自然不方便将歌妓也招在一起的。 侯朝宗是代替母亲还愿的,没有内眷,再者他是临时接到家书而兴念,事前没有通知,纵有一二亲朋故旧,也都没有来应酬。 这一行人本就有点孤单,所好有三个美丽的女郎参加,倒也颇为热闹。 小木头跟他的表妹散完了钱,拉着他的表叔过来,就更为热闹了。 进了寺门,大殿上人山人海。 香烟缭绕,几十个拜垫都跪得满满的,有的叩头膜拜,有的合什喃喃祷告,没挨着的人,只好耐心去等着。 老和尚诚意正心,肃立诵经,小和尚则心不在焉地敲着磬,偷偷地用眼溜着那些花不溜丢的大姑娘、小媳妇,这是一般庙会的特色,此地也不例外。 大悲殿在后面,他们绕过了大殿,但见亭台楼阁建造得颇为雅致。 香君忍不住道:“这儿真是漂亮!” 郑妥娘笑道:“你以前又不是没来过,怎么单就今天感到好看,恐怕是境随心改吧,心里一高兴,看什么都顺眼了!” 香君红了脸道:“郑姐,你又胡说了,这儿是真美,以前我只在外面大殿上烧了香,没有到后面来过,这儿就像座皇宫似的。” 侯朝宗笑道:“这儿本来就是皇宫改建为佛寺的。” 郑妥娘道:“你别唬我们了,这儿又是什么皇宫,皇宫在钟山,现在还有兵守着呢,皇陵也在那边。” 侯朝宗说道:“那是本朝太租定基后又修造的,在那以前,南朝的皇宫就是在此,南唐后主李煜也是在这儿被掳投降的,前面的大殿原为朝殿,太祖认为亡国之宫,居之不吉,才把皇宫迁到钟山之麓去,那也是刘伯温的建议,说钟山有紫气,合当帝子所居,筑京斯处,可渊源万代。” “那永乐爷为什么又要迁到北边的大都去呢?” 朝宗笑了笑,向发问的蔡老板道:“永乐原为燕王,燕京是他的根据地,他以勤王清君侧为名,逼走了惠文帝之后,自然不愿留在这里,因为这儿是惠文帝的天下,而且太祖陵寝在侧,他怕太祖的英灵会不饶他。” 蔡老板还想再问,只见卞玉京道:“佛前不谈其他。” 这些有关皇室的事情究竟不适宜在公开的地方谈论的,所以卞玉京一声警告,大家自然而然地止了口。 走了一段,但见庭院深深,在高大的桐树下,菊花在畦田中盛放着,鹅黄赭红玉白,一片锦绣。 侯朝宗道:“这里依稀还可以见到一些南朝宫闱的余韵,虽然隔了宋元两个朝代,但是在这种庭院下,依稀可以想见小周后手提着金缕鞋,赤着脚,悄悄的走过去跟后主幽会的情状。” 他是个带点浪漫气质的青年,想到入神处,不禁摇头晃脑,把后主的那阙菩萨蛮吟了起来。 “花明月暗笼轻雾,今朝好向郎边去。 刬袜步香阶,手提金缕鞋。 画堂南畔见,一向隈人颤。 奴为出来难,教君恣意怜。” 因为香君已不避形迹地偎着他而行,所以他把香君的肩膀揽得紧一点,笑着道:“这里正是书堂之南,香君!你这小巧玲珑的身材,也像煞了后主词中的小周后,假如你在晚上,着上宫装,脱下鞋子提在手里,悄悄地经过这里,谁都会以为是小周后的芳魂又在这儿出现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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