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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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剧 孟 二 在吴都广陵(今之江苏省会扬州)的相国府前,来了一条气宇轩昂的汉子,却穿着平民的衣着,叩阙趋谒相国袁盎大夫,袁盎虽在吴国为相,做人却没有什么架子,交游中颇不乏布衣之士,因此门官倒是很客气地接待他,可是来人除了报出姓名剧孟二字之外,就是不肯说出来意。 门官知道剧孟是吴国的游侠,一时难以决定,因为自朱家之后,汉代的官宦们都避免跟游侠们打交道,而朝中也有明令,禁止廷臣与游侠交往,汉高祖自己出身游侠,却是备受游侠漠视的一个摒弃者。 他未显之前,身为享驿而胸怀大志,就想结交一批草野之士而为己用,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!原因是他行止卑琐而无侠气,最初揭竿而起抗秦时,在他之先而起的陈胜吴广,也都是游侠之辈,尽管他求才若渴,而稍具名气的游侠都不屑以就。在他的私心中,始终对游侠存有一份敌意,所以身为天子后,就下了这道禁令。 而且他最倚重的大元帅韩信在登显之后又叛了他,韩信是淮上的游侠,使他更对游侠起了反感,也可说是怀有戒意,他知道自己出身草野,而最可能取代他刘氏天下的,也是这些游侠,所以他在位之际,大将军季布受游侠朱家活命拯危之恩,而复职后,不敢对朱家表达谢意,也是为了这个原故。 所以袁盎的门官很费周章,不知道是否该为剧孟引见。 好在这些人在宦海沉浮,已经学会了圆通灵活,笑着道:“相国大人在朝中应大王召宴还没有回来,等相国回来,在下将壮士来访的事转报便了,壮士改日再来吧。” 剧孟冷冷地道:“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不在家,但我不会再来了,我来是为了一件要紧的事,关系着他切身的问题,叫他自己来找我吧。” 游侠虽然无职无官,在汉代仍然在地方上有很大的影响力,尤其是像剧孟这种成名的侠士,虽然廷令禁止朝臣与之交往,但一些世家子弟,都不理父兄的管束,争相延纳,仿效其行,也蔚成风气,门官也不敢得罪他,唯唯称是地把剧孟应付走了。 他已经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给袁盎知道,可是袁盎午后出门应宴,来到门口时,却被一件事吸引了注意。 在石板的门阶上,留下了一对足印,深约分许,十分鲜明,在暑夏之际,时有暴雨,尤其是江南的五六月,正值黄梅季节,时雨时晴,地上有足印不足为奇,连门官都忽略了,而袁盎却是个细心的人,尤其是脚印能印在石板上,更是罕见的事,立刻问道:“上午有谁来过了?” 门官忙回禀道:“没有什么人,来的都是几个不相干的人,相国朝罢需要休息,所以回绝了。” 袁盎沉声道:“是否该回绝应该由我来决定的,我不知说了多少遍,叫你不可自作主张你还是这样斗胆,快把拜帖拿给我看。” 门官呈上一叠名剌,袁盎接过看了一下,的确都是些他不愿见的人,因为这些人来求见都是有所干求或是来逢迎之辈,不禁奇道:“这些碌碌之辈,没有一个具有超凡功夫的,除了这些人之外,没有其他的人吗?” 目光如炬,逼视着门官,吓得他心头直抖,不敢再隐瞒,连忙道:“还有一个人,自称叫剧孟,这人狂得很,小人说相国在休息,请他等一下再来,他回头就走,说不肯再来了,要相国自己回拜他。” 袁盎厉声道:“剧孟乃吴国有名的侠士,你怎可如此无礼地对待他,元同!你的胆子可越来越大了!” 元同惶恐地道:“是,小人该死!因朝廷有禁令,而这剧孟是个游侠,所以小人才加以回绝。” 袁盎哼了一声道:“那是在京师的事,此地是吴国了,大王可没有下这种禁令,再说你追随我多年,也该了解我的为人,朝廷的禁令并不能禁止我,先帝在世之时,我一个人数度触禁,冒死进谏,我奉膺的是一个理字。” 元同颤声道:“是的!但相国说过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,百金之子不骑衡,圣主不乘危而徼幸,是君子远危之意,天下奉为铭言,而游侠之辈,不服王法,不敬廷仪,好事凶搏,那剧孟却又口出危言……” 袁盎问道:“他说什么?” 元同道:“他说是为了关系相国切身安危之事而来,小人想相国大人贤名四播,天下共钦,谁会不利于相国呢?” 袁盎叱道:“胡说!剧孟乃知名的侠士,他绝不会危言耸听来吓我,你们这些庸材只会误事,滚下去。” 元同连忙退到一边,袁盎想了一下,最后终于回到府里,吩咐贴身的侍仆袁升道:“去准备四色上等觐仪,同时把我的便服拿来,到宫里去告个假,说我身体不适,不能去侍宴了;打听一下,剧孟住在那里?” 袁升不禁惑然道:“相国要去访剧孟,也不妨改天再去,今天是楚王来访大王召宴的日子,相国怎可缺席呢?” 袁盎一叹道:“袁升,你也不了解我,我虽在吴国为相,但心仍在朝廷,诸王坐大,刘濞、刘午之辈,欺圣上年幼,早有不臣之心,我去参加那种宴会,听他们那种跋扈之言,如不加劝阻,是有亏本心,如加以劝阻,则自取祸于小人,倒不如设法推辞的好。” 袁升道:“可是相国以千金之体,换上便服去看一个平民也罢了,何必还要送上等觐仪呢?那是致赠公候的礼仪。” 袁盎道:“你只知道公候之贵,却不知道人品之尊,我听说剧孟这个人,他母亲死的时候,送葬之车多达千乘,足见他的人望之高,游侠之所为,急人之急,有人去求到剧孟的,他从不以亲在为推托,不以本身的安危为虑,此诸前秦的勇士聂政,犹有过之,这样的一个人物,我心仪已久,在我的心目中,他比一个王候更为可敬。” 袁升只得称是道:“上等觐仪都是如君掌管着的,她今天说身子不太舒服,不准人去打扰她,小的也不敢去。” 袁盎笑笑道:“林儿越来越娇贵了,连夫人在京师也没有她这么享受过,真是太不像话了。” 袁升凑前低声道:“相国!不是小的多嘴……” 袁盎摆摆手道: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林儿本来是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儿,因为地还伶俐,而我游宦各地,居所难定,才叫她侍候我,小人得志,难免会作威作福一点,念在她没有知识,你不必计较了。” 袁升道:“相国明鉴,但如君却不如此想,她吩咐不准去打扰,小的实在不敢去。” 袁盎道:“好吧!我反正要更衣,你把便衣送到她那儿去,我自己告诉她一声。” 袁升的脸上现出一丝诡谲的微笑,答应着去了,袁盎一直回到后院,来到一所深闭的院门前,用手叩了几下,里面发出娇嫩而不耐烦的声音叱道:“滚出去!我早就吩咐过,我不舒服,什么事都不管。” 袁盎脸色微变,心中涌起一阵怒意,但又忍住了,暗自叹道:“我已经是个老人了,却让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守着我,纵然丰衣足食,但毕竟难解寂寞,让她点吧。” 于是他很和缓地道:“林儿!是我。” 里面听见了他的语音,先是一声惊呼,悉索半天,才开了门,袁盎见到了一张年轻而娇美的脸,但娇红中又透着苍白,蓬松着头发,衣襟也是散乱的,不由微怒道:“林儿!你是怎么了,身子不舒服,也不能这个样子。” 林儿抖缩地道:“奴婢不知道是大人前来。” 袁盎推门进去,看见床上一片凌乱,而一条腰带还挂在床栏上,心里顿时明白了,却不动声色,笑笑道:“我要去拜访一个客人,你把上等觐仪清出四色来。” 林儿忙问道:“是要致赠楚王的吧?” 袁盎点点头,不多说话,林儿开箱去取仪品时,袁升把便服送了进来,袁盎也不要人侍候了,自己换了衣服,顺手把那条腰带系上了,袁升脸上微有失望之色,等他换好衣服,捧着林儿清出的礼品出了府门。 剧孟住在东城外,倒是很好找,共有十几间平房,门口系着五六匹马,袁升投了名剌,却是个小孩子接了进去的,袁升忽然诧道:“相国!那匹马好像是您的菊花青。” 袁盎看了一眼,也觉得很奇怪,他是文官也兼武事,喜好射骑,颇善兵法,这匹菊花青是他最喜爱的一匹,不知怎么会在这儿出现,而且马身上还冒着汗,分明是刚骑来不久,正在沉吟时,屋里迎出了两个人。 袁盎一见大为惊诧道:“老将军怎么会在此地?” 因为这人正是他最莫逆的知交大将军窦婴。 窦婴亲热地叫着他的表字道:“拜兄!你果然来了,剧侠士在你门口被挡了驾,我还不相信,因为你不是那种人,跟剧侠士说你随后一定会来的,你果然没使我坍台。” 袁盎拱手道:“对不起!剧侠士,下属无知,多有简慢,盎特来致歉,只是不知道将军因何也在此?” 窦婴道:“进去再说!这次若不是剧侠士相救,我这条老命几乎送在路上了。我本来要去觐见吴王的,但听说楚王刘午也在这儿!我不明究竟,故而想先找你问一下。” 来到里面坐定后,叙谈经过,袁盎向剧孟再三致谢,然后叹道:“诸王跋扈,久有不臣之心,楚王来访,正是想连络刘濞以拒天朝,听说还有胶西王卯,赵王遂,济南王辟光,旧川王贤、胶东王雄渠等人,也都答允参与其事,只是其余的王国态度还不太明显,他们怕一旦举事,而声势较壮的齐王梁王卢江衡山等王为朝廷之助,不敢轻动,假如圣上真的听了晁错的话,下诏削地,则天下必乱,而忠于朝廷的诸王,也将因怀怨而按兵不动,国祚垂危矣也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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