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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这几句说的斩钉截铁,萧翎哪敢多言,拜了三拜,起身离开石室,向那木屋之中行去。

  木门大开,南逸公和柳仙子,并肩盘坐在木榻之上,南逸公须发如银,脸色枯黄,似是大病初愈的样子。

  容色明艳的柳仙子,竟也形貌大变,苍白的脸色,堆累的皱纹,己不复初见时照人的艳光。

  三人在这深谷中,一住数十年,比武数十次,但均能青春长驻,那南逸公虽早已白髯如银,但脸色红润,有如童子,庄山贝儒衫青发,看上去,不过四十许人,柳仙子更是驻颜有术,明艳若青春少妇。

  但此刻,这三人都显得那般老迈,使人顿感觉三人已入风烛残年之境。

  萧翎黯然神伤,热泪夺眶而出。

  南逸公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孩子,不要哭,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你在这深谷留居五年有余,也该到外面去看看了……”

  伸手指着木榻前一个黄色的包袱,道:“那是你柳姑母生平最为珍视的,一并送你,以壮行色。”

  萧翎道:“翎儿五年日砥武学,未能尽过一日孝心,容翎儿晚走三日,也好为义父、姑母,尽几日孝道。”

  柳仙子摇头微笑道:“孩子,你能有此心意,十分难得,但限你今日离山之事,早已在半年之前决定,你义父、师父和我,几经商讨,才留你到今日,唉!孩子,我们已尽到最大的心力了,只要能多留你一个时辰,我也不愿你早走一个时辰,你不用求告了……”

  她轻轻叹息一声,慈爱地接道:“榻前的黄色包袱之内,有一张地图,那是你师父手笔绘制,指明你下山之路;还有一副千年蚊皮手套,可避刀剑,那是我珍藏一生之物,你也带下山去。备不时之需;两粒灵丹,功能起死回生,疗伤除毒,好好珍惜用它。快些去吧!”

  萧翎提起了黄色包袱仍是恋恋不舍,倚门挥泪,不肯离去。

  甫逸公突然睁开双目,大声喝道:“痴儿,还不快走,尚恋什么?”

  萧翎心头一震,长揖拜别,道:“义父、姑母,多多珍重,翎儿去了。”缓步退出木屋。

  柳仙子举手一挥,两扇木门,砰然关上。

  萧翎孺慕情深,对木屋又拜了两拜,才起身行去,走了几步,突然想起,还未向师父辞行,匆匆又奔入那石室中去。

  但见石室已空,哪里还有庄山贝的影子。

  萧翎只觉一阵悲苦,泛上心来,绕室行了一遍,才缓步离开。

  萧翎这时已是武林中第一流的身手,和来时大不相同,提聚真气,纵身攀登上百丈峭壁。

  峰上冰封依旧,但冰中反映出来的影子,已非是当年的萧翎模样,那时的萧翎,还是不满五尺的儿童,此刻却已是昂然七尺的英俊少年。

  看到衣服,萧翎才想起,这些时日中自己一直未穿过衣服,全身只穿着一条短裤。

  萧翎穿上衣服,回顾留居数年的三圣谷,只见谷中山花如锦,开的和来时一般繁盛,细想这五年来,从未发现过花树凋谢,暗道:原来这谷中的花树,四季不谢,八节常春。

  他对着那山谷拜了三拜,暗暗祝道:三位老人家圣寿无疆。

  拜后起身,依照图上所示,下山而去。

  次日天色微明时分,已出了山区。

  放眼江流滚滚,又到长江岸畔。

  萧翎望首那滔天的浊浪,心中泛起来无限感慨,回想落江往事,历历如在目前,但流光如轮,转眼间已然过了五年,五年来,在人生中也不算太短的时光,不知岳姊姊是否还安好无恙。

  一想到岳姊姊,不禁豪气忽发,仰天长啸一声,迈开大步,向前行去。

  太阳爬上中天,已然是近午时分。

  萧翎一阵放腿而行,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,但见行人接踵擦肩,竟然到了一座热闹的城市中。

  萧翎随着人潮,进入了闹区,忽觉一阵酒肉香气,扑鼻袭来。

  酒气饭香,勾动他辘辘饥肠,抬头看去,只见一座高大的酒楼,矗立眼前,萧翎腹中饥饿,信步走了进去。

  这饭店生意兴隆,十几张桌子上,坐满了人,萧翎衣着破旧,又不合身,而且赤着双足,穿了一双草履,这是他在三圣谷中,自己采集山藤编制而成,经过这一段奔行早已经破去,有道是车、船、店、脚、牙,最是势利,看萧翎赤足草履,衣衫不整,又是正在午忙时间,也没有人过来理他,萧翎还不解人间冷暖之事,只道店伙计无暇招呼,看楼下食客拥挤,就举步向楼上走去。

  登楼一看,大大出了萧翎的意外,只见窗明几净,打扫的异常明亮,却不见一个食客,不禁心头纳闷,暗道:楼下那等拥挤,座无虚席,但楼上却连一个食客也是没有……

  忖思之间,瞥见一个店伙计急急跑了进来,打量了一阵,道:“大爷可是周二爷请的客人吗?”

  萧翎这身奇形怪状的装束,反使那店伙计,迷惑起来,竟然不敢怠慢,萧翎微微一皱眉头,道:“周二爷,哪一个周二爷?”

  店伙计眼睛一瞪,吼道:“好小子,你是混水摸鱼来了,快给我滚下去!”

  萧翎怔了一怔,道,“为什么?”

  那店伙计看萧翎乱发破衣,赤足草履,既不是周二爷宴请的江湖豪客,定是乡下放牛的野孩子跑进了城,一面怒声喝道:

  “你这野小子,滚是不滚?”一掌向萧翎胸前推去。

  萧翎此时的武功,岂同小可,纵是不运气,也有一种本能的反击之力,店伙计一掌击中萧翎前胸,只觉如击在坚石金铁之上,腕骨剧疼如裂,同时有一股强劲的反震之力,回撞过来,竟身不由己一个筋斗,倒翻了过去,撞在桌子上,一阵嘭嘭乱响,桌倒椅翻,杯碗乱飞。

  这一交跌得那店伙计鼻青脸肿,但也跌开了他的心窍,挣扎站起,兜头一个长揖,道,“大爷,你老真人不露相,小子有眼无珠,不识泰山,周二爷到来时,你老千万别提这回个,你请坐,我给你提壶热茶。”

  萧翎看他前据后恭之态,心中暗暗好笑,正侍说出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周二爷,那店伙计已抱着头溜了下去。

  望着那店伙计奔下楼梯的背影,心中晴自盘算道:那周二爷不是巨绅,定然是一方的绿林雄主,我要访查岳姊姊的下落,势非得在武林中的人物口中打听不可,何况袋中无钱,腹中又甚饥饿,只好先混它一顿吃吃再说片刻之后,那店伙计头上包着白纱,双个捧着茶盘上来、先给萧翎倒了一杯茶,才去收拾那摔破的杯盘,神情之间,恭谨无比。

  萧翎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,望着楼下攘攘人群,想着此次入江湖,欲要打听出岳姊姊的下落,只有先找中州二贾,这两人声名甚著,想来不难寻得……

  忖思之间,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传来,回头望去,只见一个花白长髯。身躯魁梧的老叟,带着一个全身青衣的少女,走上楼来。

  那老叟浓眉、虎目、方脸、海口,精神奕奕,满脸红光,两道眼神,有如冷电暴射而出,扫了萧翎一眼,在萧翎对面坐了下青衣少女坐在老人的身侧,眼观鼻,鼻观心,目不斜视。

  那店伙计看这两人神情,哪里还敢多问,先沏上一壶茶,才陪笑说道:“老爷子,可是周二爷的高宾?”

  那老人冷哼一声,不置可否。

  店伙计己被萧翎吓破了胆子,看那老人神色不好,放下茶壶,打个躬,退了下去。

  那老人两道目光,一直注视着萧翎,萧翎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,偏过头去,望向窗外。

  只听脚踏楼板之声,那老人竟然站起了身子,缓步走了过去,举起手中茶杯,道:“小兄弟高名上姓?”

  萧翎端杯而起,道:“在下萧翎,老前……”他本想称呼老前辈,说了一半,忽然想起义父之言,不论遇上何等武林人物,都要和他平辈论交,当下改口说道:“老兄有何见教?”

  那老人长眉耸动,脸色微微一变,就是那微闭双目正襟而坐的青衣少女,也不禁闪动秀目,望了萧翎两眼。

  只听那老人自言自语他说道:“世问同名之人甚多,此萧翎,未必就是彼萧翎?”

  萧翎听得心中一动,道,“难道老兄台,还见过另一位萧翎不成?”

  那老人道:“老夫虽未见过,但却是久闻他的大名了。”

  萧翎哦了一声,道:“有这等事?”

  那老人道:“老夫八手神龙端木正。”

  萧翎道:“端木老兄。”暗暗忖道:惭愧!我竟然忘记请教别人的姓名了。

  那老人缓缓放下茶杯,伸出右手,道,“今日得会萧大侠,实乃老夫的荣幸。”

  萧翎看他右手已近前胸,只好伸出手去,道:“以后还望端木老兄多多指教。”

  只觉五指一紧,那老人已握住自己的右手。

  他从无江湖阅历,虽和老人双手相握,仍然无备,只感到那老人的掌势愈收愈紧,才忽然警觉到不对,暗中一提真气,内劲直贯右手。

  那老人突觉掌中紧握的五指,由柔而坚,变的有如钢条一般,心中暗暗吃惊,忖道:那萧翎出道不足一年,竟能名声大噪,果是名不虚传。当下松开右手,哈哈一笑,道:“萧兄的盛名,果非幸至,老朽得罪了。”

  言语间大见恭敬起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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