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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八


  丁中齐诚恳地道:“师弟,我不是在笑你,更不是对你与白玉风姑娘的感情,有任何怀疑,我只是……”

  他略一停顿,想要选择一个适当的措辞,来解释一下自己适才为何发笑的原因,却在一时之间,不知该如何说才好。

  当他看到李金贵面色沉肃地望着自己,不禁心里有些慌,正色道:“真的,小师弟,我不是存心要笑你,我只是……或许是因为你年纪太轻的缘故吧!所以见到你那么正经的说到‘情’之一字,因而忍不住……”

  李金贵问道:“你是说我年纪还小,不足以涉及感情!”

  丁中齐道:“这个倒不是,而是……”顿了顿,道:“小师弟,你的年纪还小,未来的岁月还长得很,若是沉湎在爱情里,只怕对你修心本门神功不利……”

  李金贵默然片刻,道:“我知道,可是,唉……”

  他的心中充满对白玉凤的相思,可是丁中齐的话却又有如利刃一般,深刻入他的心底,使得他的情绪极为矛盾。

  丁中齐见他默然立在那儿,大大的黑眸中,竟然流露出极为深沉的感情,不由暗暗叹了口气,道:“唉!情之—字,自古以来,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,没想到像金贵这么个孩子,竟也……”

  一念未了,他只听得李金贵漫吟道:“问世间,情是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许?天南地北双飞客,老翅几回寒暑?”

  丁中齐不知李金贵为何会突然的吟出这首词来,还没回味过来,只见他转过身去,向洞外行去,继续漫吟道:“欢乐趣,离别苦,就中更有痴儿女,君应有语,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?”

  丁中齐默然随在李金贵的身后,细细的体味着他所吟的这首词中的意思,只觉有种淡淡的哀伤自心底涌起,尤其是最后面那几句,更使他悲从中来,只觉自己一身孑然,孤苦无依,有似离群孤雁一般。

  他低声吟道:“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响谁去?”

  他细细的咀嚼着词中之意,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时孤苦,随叔父至山中打些柴为生,有一年担柴到镇上去卖时,遇到陆员外家要买柴……

  那年,他刚好十六岁,人已长得跟个牛牯样,又高又壮,那回他叔叔卧病在床,他挑了四担粗柴,到镇上去卖,正好遇到陆员外家的伙夫要买柴,于是便议定了价钱,将他的四担干柴买了下来。

  当时,他撬了那四担干柴,随同那伙夫从后门进入陆员外家,顺便将之搁进柴房里,却在出柴房时,遇到一个身穿花布衣衫,扎着一条长辫子的小姑娘,跳跳蹦蹦的从厨房里出来。

  那个小姑娘长得极为标致,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,似乎会说话一样,当她从厨房奔出来,一时也没注意到丁中齐就在门边,等到发现有人,已经来不及了,登时就撞在丁中齐的身上。

  她的身高只及丁中齐的胸口,这一贸然撞上,丁中齐自然地用手将她抱住,唯恐她会跌倒,等到双方定过神来,丁中齐忙不迭地松手,那个小姑娘已红着一张红柿子样的脸,跑了开去。

  她的背影翩若惊鸿样的消失在回廊的彼端,却留下痴痴凝望的丁中齐在发愣。

  由于陆员外的管家鉴于丁中齐所挑来的干柴极好,而且他的分量也多,是以当时就跟丁中齐约定,陆员外家所烧的干柴,全部由丁中齐供应。

  那陆员外曾经有过功名,家中奴仆数十,真可说是钟鸣鼎食之富豪家族,每月的柴火需要量极巨,可是丁中齐仗着力大体壮,每月供应七八百斤干柴,倒也不成问题。

  当时,他一方面由于要买药为叔父治病,另一方面却心底下思慕那扎着长辫子的花衣小姑娘,工作得更加勤奋,每天在山里砍上七八个时辰的柴。

  他一个月进两次城,都是到陆员外家送柴,可是却一连两个月,都没有机会再看到那个身穿花布衣裳,长得一双大眼的小姑娘了。

  可是他越是没有看见,她那羞怯的神态,她那带笑的黑眸,却越来越清晰地映在他的心底。

  尤其是她那临去时,飞扬起的长长的辫梢上所结的那个花蝴蝶结,时时化为蝴蝶,在他的梦中翩翩起舞,缭绕飞翔……

  他每次从梦中醒来,都陷落在更深一层的相思中,那浓浓的单相思,使得少年的丁中齐无限的痛苦与思念,渴望之情也越来越深……

  直到三个月后,丁中齐第二次再度见到那个小姑娘,经过三个月不见,她的身体似乎长高不少,衣服装束也跟三个月前不同,可是丁中齐一眼望去,便已从众多的丫鬟中,将她认了出来。

  他当时只觉浑身热血在沸腾,那扛在肩上的四五百斤的干柴,刹时如同两捆稻草一般,轻飘飘的,一点都不费力,可是纵然他勇力无俦,却没有胆子上前跟她说话……

  不过,也就是从那次开始,他不但知道了那个长辫子姑娘的名字叫湘灵,并且还晓得她是陆小姐最宠爱的一个丫鬟。

  随着时日的过去,他跟陆府的人越来越熟,可是他依然没有胆量跟湘灵说话,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她,贪婪的眼神捕捉着她的一言一笑,一颦一怒,然后返回家中后,一一的从心底深处取出来加以慢慢的咀嚼……

  就在第二年的春天,当丁中齐第十七次送柴至陆家时,发现陆府正在办喜事,敢情陆府千金于归洛阳宋御史的少爷,而湘灵则是陪嫁丫鬟……

  这个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雳,震坏了少年的丁中齐,他当时只觉心痛如绞,匆匆的放好了柴,连银钱都没向陆府管家去领,便像逃难一般,逃回自己家中。

  自此以后,他便再也没有至陆家去了,没有多久,他的叔父病死,只剩下他孤单一人,他的心情更加地萧索,更加寂寞。

  那份随着湘灵而去的失望,随着时日的过去,更化为深浓的苦涩,如同一条蛇样的,咬噬着他的心灵,使他痛苦不堪。

  终于,他忍受不了痛苦,而选择一天凌晨,爬至黄山绝顶始信峰,准备跳下万丈深谷,了此残生。

  也就在那时,他遇上了抱玉真人,而被抱玉真人收为记名弟子,学得一身绝世武功。

  当他在学成后,已是五年寒暑过去了,随着岁月的流逝,他对湘灵的思念之情渐淡,可是他却知道自己一生绝对无法忘记她的倩影。

  他在二十三岁那年下山行道,没有多久,便已仗着一身威猛无俦的天生神力,与变幻莫测的寒天神斧奇功,名震武林,博得六丁神斧的绰号。

  他在一路行侠之际,禁不住往洛阳而去,仿佛那儿是有强烈的吸力,吸引着他。

  可是,当他到达洛阳时,却打听到宋御史已因死谏获罪,打下天牢,家破人亡,奴仆星散。

  他当时极为失望,幸好遇到名震西北一带的洛阳大豪江北望。

  其时,丁中齐凭着单斧,在一夜之间,力破连云寨十八个分寨,将太行群匪一夕剿灭,已然震动天下。

  是以当洛阳大豪江北望获悉丁中齐侠驾洛阳,遂以大礼迎之入府,发出名帖通知五百里以内的白道群雄,设宴洛阳松鹤楼,为六丁神斧丁中齐洗尘接风……

  席上群雄仰慕,谀词纷飞,使得丁中齐几乎忘了自己是来自何处,他在心情难过之际,喝得酩酊大醉。

  醉酒之中,他曾应与会群雄之请,表演了“开山十斧”绝技,并且露了一手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,而震惊全关洛的群雄,被尊为天下硬功第一人。

  然而当他酒醒之后,他却更加痛苦,因为当晚,洛阳大豪江北望命人将他扶回洛阳景大的客栈“安乡客栈”时,给他叫了洛阳当时最红的妓女一一春梦姑娘陪宿。

  那春梦姑娘乃是洛阳城北“春风楼”中最红的妓女,陪宿一宵的代价,高达二十两银子,并且还要选择对象才接客……

  若非是洛阳大豪江北望踩踩脚,整个关洛都要震动,只怕就是八人大轿也无法抬得动春梦姑娘走出“春风楼”去陪宿。

  春梦姑娘到达丁中齐所住的上房时,丁中齐已大醉,是以她也仅和衣睡在他的身边。

  但是当天亮之后,丁中齐醒来时,他却发现身边躺卧着的正是他相思数年,无法忘怀的湘灵姑娘。

  事隔数年,她那稚真的笑容已变为成熟,可是长长的黑睫,灵巧的双眸,却没有变化。

  丁中齐没料到自己竟会在如此情况中,与湘灵遇见了,并且两人还是同床共枕……

  当他在一开始发现坐在床边的那个美女,便是令他朝思暮想,四处寻觅的心目中的偶像时,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疑是在梦中与湘灵相遇。

  可是等到他发现自己井非梦幻,而那个曾在他的心目中是一尊“神”的湘灵,如今已成为荐人枕席,朱唇任人品尝的“神女”时,那种欢欣至极的情绪,立即便转变为极度的痛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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