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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二


  他似也觉出自己逼问太紧,面上不禁露出歉然之色,但为了今后唯一生存之机,却又不得不问。

  任无心垂下眼帘,缓缓道:“这七人未入谷前,都受过南宫世家之摧残迫害,对南宫世家怨毒之深,并不在你我之下。”

  妙雨心念一闪,喃喃道:“入谷之前……曾受南宫世家之迫害……他三家若是普通贫民,南宫世家又怎会迫害于他?”

  任无心避而不答,自管接道:“这七人天性淳朴,从来不问武林间事,也不懂武功,更不知我方与南宫世家势不两立之事,即使有了告密之心,也不知如何告法。”

  妙雨暗暗忖道:“不错,这七人若根本不知南宫世家与我方争斗之事,便也不会知道告密有利可图,便万万寻不出个告密的理由………”

  口中道:“不知那第三件事又是什么?”

  任无心又自默然半晌,一字字缓缓道:“这七人未入谷前,都已成了残废,平日走动,已极是困难,更万万无法爬出谷去。”

  妙雨身子一震,亦自缓缓垂下了头去,面上泛出悲痛愧疚之色。

  只因他如今方自发觉,自己竟逼着任无心说出了一件他久已埋藏心底,永远都不愿想起,更不愿说出的事。

  只因他将任无心所叙三件事,前后连贯,方自发现一个秘密。

  任无心抬起头来,目光深深凝注着他,一字字道:“你懂了吗?”

  妙雨垂首道:“我懂了。”

  任无心目光瞬也不瞬,道:“如此说来,那七人是绝无告密之可能?”

  妙雨道:“是!”

  妙法、妙空面面相觑,一时间,竟是猜不出妙雨与任无心对话间之含意。

  但转瞬间,两人心头灵光一闪,便已了然,暗暗忖道:“瞧任相公之神情,听他之言语,莫非是他令人伪冒成南宫世家门下,在那三家老幼入谷之前,将他们伤成残废,好教他们对那南宫世家大生怨毒之心,永远难以忘怀。”

  他们实未想到忠诚慈厚之任无心,也会使出这般冷酷无情之手段来。

  但两人转念一想,又不禁暗叹忖道:“古往今来,成大功立大业之人,又有哪一个不是只求达成目的,不择手段?

  何况任相公虽令这些人身子伤残,却仍保他们衣食之无虑,用心之仁慈,实已较一些枭雄人物,还胜多倍。”

  一念至此,又自释然。

  只见妙雨仍然步步紧逼,问道:“此间之秘密,除了任相公与这些人外,真的便无人知道了吗?”

  任无心双眉紧皱,摇了摇头,道:“这……”

  妙雨不等他说出话来,接口又道:“此事关系颇大,但望任相公三思而后言。”

  任无心亦自沉吟了半晌,长叹道:“人世之间,确已无人知道了。”

  妙雨亦自紧皱双眉,诧声道:“此话怎讲,莫非知道的人,已不在人世之间?而在人世之外,有人知道此秘密?”

  任无心道:“……不错,人世之外,死谷之中,还有两人知道这秘密。”

  妙雨道:“这两人是否……”

  任无心冷冷接口道:“这两人乃是传我武功,授我智慧之恩师。”

  妙雨怔了一怔,愕然道:“弟子失言了。”

  任无心缓缓道:“令我不顾一切,与南宫世家争战到底的,便是这两位老人家,助我筹集银两,邀集助手,使我能有力量与南宫世家争战的,也是这两位老人家,当今世上纵然人人俱都相助南宫世家与我为敌,这两位老人家,亦是万万不会的。”

  妙雨默然垂首,再不说话。

 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:“我翻来复去,再三思索,除我之外,实再无别人能将此地之机密泄露,我……我委实自己都已不能信任自己,又怎能怪得了别人来怀疑我……”

  说到后来,语声已悲嘶,正是英雄末路,途穷日暮,令人见之鼻酸。

  百维藏起密令,微一迟疑,想起密令中曾令那取令之人,观察任无心之行踪,当下便将身穿之月白内衣,撕了一衫角,又寻了段焦木,以衫角为纸,以焦木代笔,一面思索,一面写道:“任无心已入回声谷,随行者有武当四道人、玄真、百维,还有两人似已负伤,确然身着平常布衣,远远望去,却似乎与少林罗汉堂中那百护、百卫两人有些相似之处,只是属下未能确定。”

  他面上泛起一丝得意之笑意。

  微一寻思,接着又写道:“百维伤势似是更重,非但手臂已成残废,步履亦是十分艰难,其人纵已有反叛我方之心,但谅必已不足为害。”

  写到这里,百维神情更是得意,他如此写法,自是要南宫世家不再注意于他,他便可身骑墙上,左右逢源,伺机而动,择利而投。

  只见他接着写道:

  “玄真似已被任无心点住穴道,但又似故作如此,自始至终,潜伏在车厢中不出。任无心神情忽而是精神抖擞,忽而是无精打采,也令人捉摸不透。唯有那些武当少年道人,一个个俱是精神饱满,活力弃沛,看来最是扎手。”

  写到这里,已将衣角写满。

  百维仰天出了会神,似是在思索着这伪造的书柬,还有遗漏破绽之处没有。

  过了半晌,只见他突然伸手入怀,将那方得自黑衣人之铜牌取出,擦了些灰土焦炭,用力在那方衣角之上按出个钤记。然后,他便将这衣角折成一条,塞入那铜管之中,旋起了铜管,放入铜炉,又将地上的青灰,也俱都归于铜炉里,将铜炉反扣地上,又在铜炉上下四面,堆了些焦木瓦砾。

  他以独手来做这些事,又要随时留意那四下动静,自是做的十分辛苦。

  约摸顿饭功夫,百维方自一一料理停当,仰天吐了口长气,喃喃道:“这些话有真有假,真真假假,随你去猜吧,只要你瞧得到这封书信,多多少少,也要你费些心机,疑神疑鬼,猜上许久。”

  想到自己这半日间的收获,百维心中得意已极,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。

  转目望去,突见任无心等人身影已又自那竹篱茅舍间走出。

  百维心头一凛,窥得任无心等人身形转入一道竹篱之后,立刻伏下身子,自原路奔回,一路上又自担心,不知谷外车马,有无变故。

  方自奔出山口,便已瞧见停在山谷中之车辆马匹,俱都安然无事。

  百维这才松了口气,接连几个起落,掠到马车旁,等待任无心归来。

  这时他胸膛犹自不住起伏,喘息犹自甚是急剧。

  只因他方才实是奔驰过急,而重伤之后,内力也显然大不如前。

  待他喘息平定,任无心、妙雨等人之身影,已自山隙中出现。

  百维顿时做出满面焦急之态,末等任无心等人来到近前,便已大呼道;“任相公……”

  呼声一起,四山回应。

  妙雨立刻加速身形,飞奔而下。

  直待妙雨掠至百维身前,满山回音呼唤“任无心……”之声,犹自未绝。

  妙雨顿足道:“大师怎地……怎地如此大意,如此岂非泄露了任相公行藏?”

  百维苦笑垂首道:“贫僧等得焦急,一时间竟忘怀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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