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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五


  但见兰姑右手一松,嗤的一声,一把撕脱任无心的衣衫,双目之内精芒*射,直对任无心左乳之下望去。

  目光一触,浑身一震,刹那间,那白气氤氲的脸上,泛起一片迷惘惶惑之色。

  那原本锐利如箭的目光,倏地散乱起来。

  任无心上身尽裸,不禁羞怒交加,右臂一扭,轻易的挣脱了手腕,一掌击了过去。

  兰姑似是骤然遇上了一桩绝大的疑难,百思莫得其解,木然呆立,如痴如醉,对任无心击来的手掌恍若未见。

  任无心掌到半途,忽然发觉兰姑神情有异,不禁心神一凛,手掌霍然顿住。

  玄真道长等齐齐扑了过来,剑掌纷出,齐向兰姑袭去,舍死忘生,锐不可当。

  忽听叶湘绮娇声喝道:“住手!”

  玄真道长等忽见任无心与兰姑相对而立,相距咫尺,伸手可及。

  但两人都似陷于沉思之中,寂然不动。不觉齐齐一怔,一起围了上去。

  叶湘绮一掠而到,一瞧两人的神情,心头也是一怔,暗道:兰姑的灵智已受禁制,记忆已失,没有思考之能,似这般沉思瞑想,是何道理?

  寻思中,突然发觉,任无心的左乳之下,有一块色做暗赤,铜钱大小的胎记,那胎记上丰下锐,形似鸡心。

  兰姑两道散乱的目光,盯着那胎记—瞬不瞬。

  叶湘绮心头灵光一闪,轻轻说道:“兰姑,你识得这鸡心胎记吗?”

  兰姑恍若未闻,两道缭乱的目光,兀自笼罩在那块暗赤色的胎记之上。

  叶湘绮秀眉微皱,道:“他姓任,名叫无心,任无心——你认识他吗?”

  兰姑充耳不闻,那迷茫的面容上,逐渐露出一片苦思的焦灼神色。

  此时所有的人都已歇下手来。

  数百道目光,齐皆投注在兰姑身上。

  晓色朦胧中,广场上岑寂如死,紧张迫人。

  忽见任无心双目一睁,柔声念道:“是任是负,我任我辈,无犯无隐,心丧三年。”

  众人闻言,齐齐一愣。

  想那一般江湖豪杰,纵然通得文墨,谁又懂得这无头无尾,不知所云的语句?

  那黄衣喇嘛怔了一瞬,忽以传音之法向玄真道长道:“道长是玄门高人,可知任相公讲的什么?”

  玄真道长想了一想,亦以传音入密之法说道:“那前面两句,是诗经中的两句话,意思是抱也,负也,后面两句是礼记上的话。说的是弟子事师之礼,这四句连在一起,好像是一个人叮咛那师父,要他好生照顾这个孩子,后又叮嘱那孩子,教他孝顺师父……”

  黄衣喇嘛接口道:“那嘱托之人可是个女子?”

  玄真道长道,“这点贫道就不敢乱讲了。”

  黄衣喇嘛道:“四句话中,充满了柔情关切,和凄凉婉转之意,那嘱托之人一定是个女子,而且定是那孩子的母亲。”

  玄真道长暗暗忖道:若由语气分辨,那嘱托之人与那位师父之间,关系必然十分亲密。

  思忖中,心头似乎体味到一个缠绵绯恻,凄艳感人的故事。

  但他乃是有道之士,念头一闪而过,揣测之辞,不敢讲出口来。

  叶湘绮待了片刻,见兰姑木然未动,于是缓缓念道:“是任是负,我任我辈,无犯无隐,心丧三年。兰姑,你曾听到过这四句诗文吗?”

  场中一片沉寂,每个人都睁大双目、竖起双耳,等待兰姑的反应。

  过了片刻,那兰姑果然嘴唇翕动,喃喃自语起来。

  叶湘绮与玄真道长等都知道兰姑不能言语,见她突然开口发声,不禁矍然惊凛。

  人人的心情都紧张万分,大气也不敢出。

  兰姑宛如呓梦,喃喃自语了一阵。

  先时声音低微,模糊不清。

  念到后来,站在近处的人已经能够听出,她口中念的,正是那四句诗文。

  任无心的心情,紧张到了极点。

  随着兰姑那逐渐清晰的语声,任无心的脸色愈变愈是苍白,一忽工夫,额上冷汗直冒,身躯颤抖起来!

  蓦地,那兰姑仿佛噩梦乍醒,身子陡然一震,骇然惊叫道:“任无心!”

  她口中叫出之声并不太高,但全场之人都随着她那叫声心头一紧。

  任无心浑身一颤,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,陡地双膝一软,跪倒下去。

  但见兰姑素手一伸,猛然抓住任无心的双肩,口中嗫嚅道:“任无心……任无心……任……”

  她口中嗫嚅不停,反复念着任无心三字。

  那双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颤动不息,摇得任无心的身子簌蔌直抖。

  突然间,那双迷茫缭乱的美眸中,滚落两串晶莹的泪珠,顺腮而下,洒落在任无心脸上。

  任无心心头一酸,双目之内也涌出两行热泪来。

  转瞬间,这二人泪落如雨,衣襟尽湿。

  任无心突然双臂一抬,抱住兰姑的双腿,发出一阵闻之令人心碎的抽泣。

  这是骇人听闻之事,领袖侠义道,与南宫世家作殊死斗的任无心,竟然跪在南宫世家镇慑江湖的素手兰姑脚下。

  二人默默无言,相拥而泣!

  场中沉寂如死,只有任无心那心碎肠断的抽泣之声,缭绕在群豪耳际。

  群豪的眼眶之内,逐渐浮起了泪光,悄然垂下头去。

  叶湘绮忆起了自己的老父,忍不住满怀悲怆,倏地掩面垂泣起来。

  突然间,有人惊叫一声,群豪抬目一望。

  只见兰姑那满头青丝,这就片刻工夫,已经转成了灰色。

  须臾,灰白转成花白,花白转而雪白。

  晃眼之间,满头华发,银光皑皑,迎着朝曦,闪闪生辉。

  任无心满怀激动,忍不住凄然叫道:“娘……”

  这凄声呼唤好似晴空霹雳,震得兰姑矍然一惊,霍地清醒过来。

  她先是一惊,随即一怔,片刻之间,前尘往事,历历如绘,重又打她心头掠过。

  这片刻间,人世间—切喜怒哀乐,在她那犹带神秘的脸上交相显露。

  她那阴睛不定,瞬息万变的表情,活活刻画出一个历经沧桑,但却神秘如谜的妇人。

  晃眼间,眼角鱼纹,额上车道。

  她突然变得苍老衰颓,面目全非,令人不复相识了。

  任无心失声唤道:“娘……您……”

  干言万语淤塞胸头,不知从何说起,但他双手紧紧抱住娘的双腿,生似防她突然飞去一般。

  兰姑双睫一合,两滴晶莹闪亮,朝露一般的泪珠,顺腮滚下,洒落在任无心那满布孺慕之情的脸上。

  过了片刻,她双目一睁,朝跪在膝前的任无心凝视一眼。

  昔日那充满了神秘,为天下武林带来无穷恐怖的面容上,这时慈祥恺悌,神光湛然,令人一见,心头顿起温暖之意。

  在场之人,尽多叱咤风云,桀骜不驯之辈。

  但只一瞧那副容色,立即暴戾全消,心平气和,与平素判若两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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