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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看着,想着,麦玉阶再一次陷入了沉思,直到麦丰恭敬地呈上来人交来的那张素帖,麦大爷才像是忽然由梦境中醒转过来。

  “黄金万两命一条,算算一共有多少?秋分白兔实可爱,引得金鸡振翅来。”——当然,他并没有念出来,只是每一个字都清楚地看在眼里,记在心上。然后,他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麦丰,后者不愧是他的心腹之人,立刻就明白了麦玉阶的意思。

  “刚才那位黄爷说了……”他趋前小声地向主人解说着“秋分白兔实可爱,引得金鸡振翅来”这两句暗语的寓意,麦玉阶这才明白了。

  “哼哼,好大胆的强盗。这是公然上门抢劫,反了,反了,还有王法没有了。混帐的东西,可恶,可恶!”

  一连骂了好几声混帐、可恶,却也难以抒出内心的仇恨,麦丰苦着脸道:“这件事黄爷还说过要东翁赶快设法防范,八月十五的日子可是近了。”

  麦王阶沉声道:“这件事不许声张,你关照下去。另外,你这就拿我的名帖到衙门去一趟,找一位省里下来的阮捕头,就说我请他们过府一谈,你这就去吧!”

  麦王阶虽然如今已不在官场了,可是早先做过京官员外郎,算是有四品的功名,儿子在四川干着外官,又是临淮地方的首富,所以算是这地方最有身分的人物,凭他一张名帖不要说一名公门捕快,就是当今府县正堂,也得移樽就教。

  麦丰答应着,匆匆接过了名帖立刻就走了。

  怀着满腔的心事,麦玉阶回身步入大门,家人忙把门关上,暂时隔开了乱嘈嘈的人声。

  站在廊子里,看着院内盛开的黄菊和一簇簇紫色的海棠球,两个花匠正在泥土里挖掘着残留在地下的水仙、秋牡丹、郁金香等的根球,以备贮藏来年再用。虽然是十足的大旱荒年,麦家总算侥天之幸,宅子里的三口大井,还没有枯死,水量虽然不足,一家人倒还够用,只是却不能再用来浇花浇草了。想一想开得如此美好的花树,立刻就得面临着枯死的命运,不免怅然。再想回来,多少人命都无以继,徒恋花草,那才是作孽呢!

  麦玉阶哪里还有心情观赏这些,整个的心都被方才那件突发的事给弄乱了,脑子里混沌一片,只盼着那位来自卢州府的大捕头金刀震九州阮大元快点来,好为自己拿个主意。

  听差的打起了细竹缕花的湘帘,麦玉阶迈进了花厅——正在窗前学做针线的大姑娘麦小乔,赶忙站起来叫了声爹,收拾着就要离开。

  “嗯,你在这里?”——像是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,这时看上去,自己这个女儿出落得更标致了。

  一袭水青绫子窄腰长裙,衬着她亭亭玉立的身材,雪白的皓腕上,佩带着绿油油、亮晶晶的一只翠镯子,真是我见犹怜。

  麦玉阶长长吁了口气,在一张藤椅上坐下来,打量着自己的女儿,心情像是开朗了一些。

  大姑娘一面把针线收在笸箩里,怪不好意思地向父亲笑道:“是娘逼着我学的,七大婶子的手巧,昨儿个跟她描了两个花样子,正学着做呢!”

  听说女儿居然学起女红来了,这倒是一件新鲜事。

  嘴里一连赞了两声好,麦玉阶笑着走过去,想好好瞧瞧,大姑娘赶忙把描绣了一半的活儿抓起来,藏在身子后面——一

  “您可不能瞧,人家不会绣嘛。”

  “你这孩子,爹都不能瞧了,拿出来给我瞧瞧。”

  “不嘛——您又要笑话人家。”

  说着一个转身,滴溜一下子就跑了,身后那根大辫子甩起了老高,却被她爹顺势抓在手里。

  麦小乔叫了一声,回过身子撒娇地叫道:“爹—一人家不来了,您欺侮人。”

  看着女儿这副娇憨的样儿,麦玉阶愁云暂去,由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
  “都说你练了一身好功夫,瞧瞧,爹只一伸手就抓住了你的辫子,这要是跟人动手打架还得了么?”

  ——麦玉阶一面说,手上用力把小乔的辫梢攥紧了,想瞧瞧她怎么脱身。

  麦小乔身子一转,正过身子来,一只手已扳在了辫子上,只不过那么抖了一抖——

  “你撒手吧!”

  一股巨大的力道透过辫梢,麦玉阶只觉得那只紧攥着的手,手心里一阵子发热,力道之猛不容他不立刻松开手,要不然似乎这只手就别打算要了。

  惊愕之际,麦小乔已夺出了辫子,笑嘻嘻地站在一边。

  “好!真有两下子。”麦玉阶继而笑道,“爹今天总算见识了,佩服,佩服。”

  麦小乔扬着眉毛,向着父亲得意地挤了一下鼻子,正要转身离开。

  “慢着。”麦玉阶忽然叫住了她,“我几乎忘了,你过来……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。”

  说话之间,他十分安然地坐了下来,由身上取出了刚才麦丰交给他的那张桑皮纸素帖。

  麦小乔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,走过来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  “你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  小乔接过那素帖,十分疑惑地缓缓打开,一眼看到纸上那个鲜明的展翅雄鸡印记,接着,她默默地把那四句打油诗句念了一遍,眼睛里充满了惊异与震惑——

  “爹——这是哪里来的?”

  “我正要告诉你。”麦玉阶面色凄苦地道:“我们家马上就有一场大难了。”于是把刚才麦丰告诉他的事向女儿诉说了一遍。

  麦小乔只是静静地听着,眼睛里充满了震惊。

  良久之后,她才微微点了一下头:“这个人我知道——”

  “你是说——”麦玉阶下意识地用手指了一下印在桑皮纸上的那个展翅雄鸡的印记。

  麦小乔缓缓地点了一下头,牙齿轻轻咬着下唇,脸上现出如谜的神思。

  “不过我还不敢确定是不是他。”

  “是谁?”

  “一个极厉害可怕的黑道人物……”

  说了这句话,她忽然发觉父亲脸上的惊悸,立刻把话顿住,只是却不能不继续说下去——

  “爹,我离山的时候师父特别嘱咐我,要我小心一个人,这个人外号叫金翅子,又称夺命金鸡,出身辽东,武功高强,据说手狠心毒,杀人无数。他原是一派武林宗师,立门辽东,后来因为开罪了官府,剿了他的家,封了他的门。这个人一怒之下,才落草为寇,专做杀人放火的坏事,辽东地方被他闹得翻天覆地,现在又来到中原。”

  麦玉阶听得脸色发青。

  “老天,难道他就是你所说的这个人?却又为什么会找上我们……”

  坐在椅子上,麦玉阶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,想着即将来到的这个大难,心里一急,真差一点昏了过去。

  “爹,你也用不着发愁,好在还有十天的时间,我们得尽快设计——”

  才说到这里,家人在门外报告道:“阮大爷来了。”

  “阮大爷”就是金刀震九州阮大元——来自省城卢州府的名捕头。他上午同着杜、侯二人已经来了一趟,刚回去就接着了麦大爷的名帖,又匆匆地赶了来。

  一听说阮大元来了,麦小乔自动避向里面,这边听差的打起了湘帘,即见麦七爷同着阮大元、神眼杜明二人匆匆走进来。

  双方乍见,阮大元大声道:“说来就来,可就没想到来得这么快,大人你受惊了。”

  麦玉阶早先为官,曾有过四品的顶戴功名,沿照官场的习惯,阮大元仍以大人见称。

  双方落座之后,麦玉阶向麦丰道:“你已经跟他们二位都说过了?”

  麦丰点点头道:“都说过了。”

  阮大元向着麦玉阶抱了一下拳道:“大人不必焦虑,这件事卑职刚才已经盘算过了,现在卑职的拜弟已去神机营请讨火铳,有了这个东西,咱们就不必害怕他们,从今天起这位杜兄弟以及另外六名捕快,就暂时在大人府上住下来,大人请放宽心。”

  麦玉阶叹息了一声,抱拳道:“仰仗,仰仗,这就不敢当了。”

  微微一顿,麦玉阶随即问道:“有关这只金鸡,阮头儿,你可知是怎么一个典故呢?”

  阮大元皱着眉道:“不瞒大人说,有关这个人的传说,卑职也是最近才听人说起,卑职判断,顾家桥王大人那一家子血案,很可能就是他干的。”

  提起了顾家桥,麦玉阶打心眼儿里生出寒意,轻轻地“啊!”了一声,就没有再吭一气了。

  阮大元轻咳了一声,眼睛看向他的同伴,随即又道:“倒是我这位拜弟,出身辽东,对于此人曾有过耳闻。喂!兄弟,你就把这人的一切,大概的跟大人报告一下吧!”

  神眼杜明应了一声,向着麦玉阶抱了一下拳——

  “这个人姓什么,卑职还弄不清楚……”他神色十分沉重地道:“恐怕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,辽东地方只称呼他是金翅子——”

  这三个字一入麦玉阶耳中,不禁心里为之一动——可见得女儿判断不差,果然就是那个要命的主儿,他嘴里重复着金翅子这三个字,心上像压了铅块般的沉重。

  神眼杜明冷笑了一声道:“这个人在辽东横行一时,官府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,受他害的人太多太多了,欠下的血债,少说也有七八十件。”

  麦玉阶道:“难道官府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?”

  杜明摇摇头苦笑不言。

  一旁的麦丰插口道:“这人是个什么样?多少年岁了?有多少党羽?”

  杜明道:“这可就不知道了,有人传说他已是八十开外的老人,可是也有人说他只是四十来岁。不过在下二十几年前在辽东绥署当差时,他已横行多年,可见年岁是不轻了。至于谈到他手下一共有多少个人,更是众言纷坛。有人说他只是来去一人,有人又说他是父子二人,那意思是说他还有一个儿子,像今天代他下书的那个姓祝的,以前倒是没有听人说起过,也许是以后才收下的。”

  麦玉阶叹息一声道:“家门不幸,遭此横祸。除了仰仗二位大力之外,老夫别无良策了。”

  阮大元欠身道:“麦大人,您太客气了,这是卑职分内应为之事,自当效犬马之劳。”

  几个人又商议了很多应付之策,足足耽搁了一个时辰,阮大元才独自告辞。自当日开始,神眼杜明以及陪同而来的六名捕快,就在麦家住了下来。

  对于金刀震九州阮大元来说,他实在裁不起这个筋斗。顾家桥王大人那件案子就差一点令他去职降罪。如果眼前麦家再有不测,他这个皖省第一名捕,可就别想再干下去了。丢职事小,这一世英名可就付于流水。基于此,阮大元怎敢掉以轻心?势将奋力以为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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