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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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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发头陀却又回过身子,就着手里的方便铲,向着浓眉汉子打了个问讯。 “阿弥陀佛——昨夜落花满径,今日便识高人,敢问那爱花的主人可曾到了?无量佛……南无阿弥陀佛……” 边说边自打躬,高大的身躯一下子也自矮了。 浓眉汉子频频挑动着那双浓眉,聆听之下,先自呵呵笑了。 “这个恕不见告,阁下云游四海,应是无拘之身,何故找根索子把自己拴住?那孙可望……” 方自说到这里,却吃头陀一连串大笑之声,将下面待说之言掩塞过去。 可是孙可望三字,已自出口,听在众人耳里却惧都心里一动。 就连那一位似有微恙的生病相公,也呆了一呆,不免向着门外头陀望去。 孙可望当今义王,延安人,原是张献忠手下大将,后归桂王,与李定国合拒清军,却因与李定国失和,转而投降清廷,封了义王,乃是当今灸手可热的一个人物,论其声势,固不及平西王吴三桂那般显赫,却也自有其一面风光。 眼前这个高大的散发头陀,是否与他沾了什么边儿,抑或为其所差,可就耐人寻味。 他既不欲为人所知,对方那个浓眉汉子就莫为己甚,不再继续说下去。 眼看着这个散发头陀,懒懒散散地将一把方便铲扛上肩头,自个儿便自干笑着悻悻去了。 雨终归是停了。 一抹晚阳复出云层,远远挂在西边天际。自此而散置开的片片彩霞,朵朵娇艳,一如佳人颊上胭脂,自有其丽冶的撩人的一面。 老杨树的叶子都掉光了,柳枝也不再青绿。倒是那一树的榆钱儿迎着西边残阳,白花花地泛着银光,像是栖在高枝儿上的鱼,鱼鳞迎着日光,便是那般光景。 面有病容的灰衣相公,像是改变了主意,不打算在这里厮守下去。向着身边的紫脸大汉点了一下头,便自离座站起。紫脸大汉一口长剑,已自收鞘,见状将放置桌上的一个皮褡裢拿起,搭上肩头。那皮褡裢看上去较一般要大上一倍,鼓膨膨装着许多物什,似极沉重。紫脸大汉一面把它搭上肩头,一面作势,待去扶持生病相公,后者摇摇头说了声:“不用。”自个儿步下位来。 却在这一霎,两条人影倏忽而至,拦住了去路——却是那两个同样穿着的蓝衣老者。 差不多的时候,二老一直在举杯互饮,彼此有所交谈,也都轻声细语,这时猝然现身,拦住去路,显得事非寻常。 紫脸大汉叱了声:“大胆!”身形一转,拦在了生病相公身前。 随着一声喝叱之后,掌中长剑唏哩一声,已自脱鞘而出。 蓝衣二老由不住后退了一步,却似有恃无恐,并无退意。 “慢着。” 说话的二老之一,有着灰白的一双长眉,其实那双眼睛,也同眉毛一般细长,清癯的一张长脸,其白如霜,其上皱纹满布。比较起来,他身边另外的那个老人,虽是肤色黝黑,却是顺眼多了。 “二位慢走一步!我这里有份公事。” 地道的辽东口音,让人想到了出没白山黑水的那群英雄好汉。眼前这一位却是透着精明,未语先笑,满脸的世故圆滑。 由大袖子里,拿出了桑皮纸公式信封,骑缝处红通通的盖着颗大印。 “谕旨,错不了!” 两只手扯直了,正面照了照,随即又收回怀里。 “咱们知道,这趟子差事烫手,不好当,可没法子,真人面前不说假话,没啥好说,得!哥儿两个先给爷您请个安……多多包涵,还得麻烦您二位一趟!” 说完退后一步,吧嗒一声甩下了袖子,有模有样的倒是真的请了个安。二老动作一致,整齐划一,躬身哈腰的当儿,两条花白小辫儿兜不住,一齐由后首衣领里滑落出来。 敢情是两个当朝新贵。 本朝大清帝国爱新觉罗氏入关称帝,统一中原,规矩之一,便是男人头上多了一条辫子。这玩意儿汉人最讨厌,推行起来,极不顺利,为此抗拒而丧失了性命、掉脑袋瓜子的事,这两年屡见不鲜,大有人在。 朝令先打北京及各省都大邑行起,这里地处边陲,民风保守,似在暂缓沿行之列,是以这两条花白小辫儿也就越感显眼。 紫脸大汉一惊之下,尚未做出表示,身后的那个生病相公,已自凌然作色,怒声叱道:“你们敢!” 虽似病着,却也声势夺人。 不经意,竟为他抢身而前,直趋二老身前,后者二人猝惊下,不自禁地往后退一步,却把那个紫脸大汉吓坏了,慌不迭抢身而前,再一次拦在二者之间。 却有人冷笑道:“慢着!” 紧接着自后面座上,缓缓走出了一人——黑瘦块头儿的浓眉汉子。 两个蓝衣老人顿时怔了一怔,彼此互看一眼,神情间大大现出不悦。 白面老人冷冷一笑,拉长了脸,说道:“怎么着,这位朋友,你也要插上一手?” 黑面老人呵呵笑了两声,一派官腔,道:“咱们是奉旨拿人,谁敢插手,可得留神脑袋!” 这么一说,再无可疑,敢情是来自北京大内的皇差了,莫怪乎老哥儿两个一派目中无人、神气活现。 紫脸大汉挺了一下长剑,怒声道:“你们敢?” 却为身后步出的那个黑瘦浓眉汉子拦在眼前。 “二位稍安勿躁。这里的事交给我了!” 说时,那一双蕴含着隐隐精芒的眸子,即向着当前二老逼视过去: “光棍一点就透,用不着拿朝廷大帽子吓人,老朋友你们二位才一来,兄弟就已经看出来了……” 浓眉汉子一连哼了两声,接下去道:“还是那句话,天高皇帝远,福临老儿想要一手遮天……” “大胆!” 白面老人一声喝叱,陡地上前一步,脸色透青地怒声叫着:“你是活腻味了!” 话声方出,身边的同伴已猝起发难。 随着黑面老者一个翩然进身的式子,一双鸟爪般怪手倏地抡起,直向浓眉汉子胸肋间力插下去。动作快速,出手利落。黑面老人这一式出手,大大透着高明,指尖未及,先自有两股尖锐劲风,循着其出手之势,透衣直入。 浓眉汉子早已蓄势以待,对方的猝起发难,其实早在意中,焉容得他轻易得手?那双手,看似在极其狭窄的空间挣脱而出,噗地迎着黑面老人的一双手掌。一触即分,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,两个人已双双掠身而起,宛若迎空猝起的一双大鹤。紧接着这双大鹤忽然下落,其中之一——黑面老者已似难再行保持住他潇洒的姿态,脚下蹒跚着一连两个踉跄,犹自未能把身子稳住,登时那张黑脸上泛出了紫酱般的颜色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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