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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柳蝶衣一只手按下了头上的风帽,现出了披散着的一头棕色长发——用一根晶莹嵌金的玉带束着,显示着他不同于一般常人的气质。

  接着他缓缓说道:“你的伤势看来已经完全不碍事了,复元得很快……”

  “谢谢你的挂心。”

  “谷青松来过了?”

  “谁是谷青松?”接着他随即明白,点点头说,“那位为我看伤的先生?他来过了,谢谢你。”

  “这样就好,他的医术很好。”柳蝶衣点点头,“尤其擅治一切疑难大症。”

  “但是……”简昆仑微微一笑,“对不起,恕我失言,好像他并不能医治你身上的疾病,是不是?”

  柳蝶衣顿不做声。过了一会,他才微微扬了一下长长的眉毛,用着平静的口吻说道:“你是个很细心的人,居然知道我生病了……不错,我是病了……”

  说时,他脸上浮现出一片凄凉,却微笑着说:“但是,并不如你想象的严重,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?”

  简昆仑一笑不言。

  “你不相信?”

  “我没有说!”

  “你的神态已告诉了我!”

  微微一顿,柳蝶衣才又接下去道:“你一定也已经知道,饮誉天下的神医黄孔,已经被我请来这里……”

  黄孔二字一入耳里,简昆仑顿为之暗吃一惊。

 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,正是他的一帖妙药,保住了父亲当年因腿疾而恶化几至元救的性命。父亲曾不只一次地提到此人,誉为当今第一神医妙手,想不到他竟为柳蝶衣请来这里。那个船泊中途被迎接而来的红衣老人,必然就是他了。

  虽然如此,简昆仑却并不以为柳蝶衣的病势,真的就已痊愈。这些,只凭着他对柳蝶衣的神态直觉观察,即可测知。

  然而,他却不必当面点破。

  聆听之下,他只是点了一下头,表示他已经知道。

  柳蝶衣说:“你是一个很精明的人,竟能在短短几天里,看破了这附近阵势,实在是很不容易。但是我却要提醒你,一墙之隔的飞红小筑,你不宜再往,刚才你已经尝到了厉害。再一次说不定你将失去性命,那个人是个疯子,武术之高,普天之下,也只有我能与之抗衡,你要特别小心,这是我对你的忠告……”

  简昆仑点点头说:“我会记住你的忠告,谢谢你!”

  柳蝶衣湛湛目神,注视着他,缓缓说道:“你刚才说你是一个待死的囚犯。这句话却也并非没有道理,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,没有一个我们的敌人,能活着离开这里……我今夜来看你,便是再一次地提醒你这句话!”

  简昆仑说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……”

  “你还不明白!”柳蝶衣说,“那一天李七郎是心存仁厚,要不然,哼!说不定你已经死了。”

  简昆仑冷笑道:“他大可不必,如果你认为如此,我随时与他再决一战!”

  “你会有机会的……”

  柳蝶衣平静地看着他:“如果你仍然保持目前的态度,你以为还能继续活下去?”

  简昆仑心头一惊,柳蝶衣的话,他还不十分清楚。

  说话的柳蝶衣,却已缓缓由位子上站起。

  “自然,你如果仍要选择与我为敌的路,你应该知道结果是什么。”

  说时,他已缓缓自位子上站起,转身向外步出。

  简昆仑跟随着他的脚步,来到院子。

  月明如霜,四下里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,却有阵阵花香随着和风飘送过来。

  柳蝶衣转过身子,向他静静地看着,忽然冷冷一笑道:“今夜月色很好,我就领教一下你的剑吧!”

  这个突然举止,使得简昆仑一时大为紧张,呆了一呆,颇难自己。

  柳蝶衣一哂道:“给你一个机会,你可以杀死我,要是你能的话……”

  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……”

  “拔出你的剑,给你三招的时间,三招之内我不回手,看看能奈我何?”

  夜风萧飒,长衣飘飘,柳蝶衣甚是潇洒地笑着,其实极其自负。

  简昆仑心里暗自吃惊,想不到对方竟然会突然有此一手……看来他口蜜腹剑,实则心怀叵测,自己不可不防。

  微微迟疑了一下,简昆仑随即掣出了身边长剑。

  “在下遵命!前辈请出剑吧!”

  “那倒不必!”柳蝶衣微笑道,“你伤势尚未全好,我姑且让你三分,就用这双手吧!”

  简昆仑聆听之下,没有吭声。这是他生平未曾经历过的奇耻大辱,但是对于柳蝶衣这个风传江湖的第一怪客,容或暂作例外。心里正自盘算,待将如何出手,柳蝶衣已自长帔里抖出了双手。

  “来吧,让你三招!”足下一转,呼然作响声中,已到了简昆仑右侧,观其身势,翩若惊鸿。妙在一动即静,看来全无形迹。

  “那就得罪了!”

  话声甫落,他身子已陡然直切而进。随着身子的前进,长剑直划而出,闪出一道弧形银光,由上而下直向柳蝶衣破胸而出。

  这一剑,端的是一个疾字。疾如电闪星驰,唏哩作响声中,已是白刃当胸。

  柳蝶衣长眉乍轩,迎着简昆仑奇快的剑锋,身子滴溜一个打转,妙在此番阵势,不徐不疾,迎合着对方的剑尖,恰到好处。

  乍看起来,明明已为对方剑锋劈中,其实失之毫厘,便自在他转测之间,简昆仑的剑尖,险险乎擦着他的衣边划了过去。

  严格说来,柳蝶衣的身子实在只转动了半圈,也就是在对方剑尖几乎已接触到衣边的一霎间才自转动,如此一来,对方剑招已然发出,想要收回或是中途改变,均已不及,这般身法施展,无疑极是弄险,一般习武者万万不敢尝试,但是柳蝶衣却施展得那般从容。

  随着简昆仑收回的剑势,柳蝶衣身子随即复原,一动一静,宛似无迹。

  简昆仑明明已防到了他会有此一手,偏偏就是慢了半拍,这半拍其实弹指之间,却也是最称紧要的关键所在,剑势既已用老,自是无能改变。一招走空,简昆仑已在一个快转里,绕到了他的左侧,右肩霍地向下一沉,剑身唏哩哩龙吟声里,发出了一片银光。

  这一招紫气出云,正是简昆仑生平不传之秘,猝然施展,真有鬼神不测之妙。

  柳蝶衣唔了一声,随着简昆仑迫人的剑势,他整个身子,直似车轮般地倒卷而起。

  噗噜噜大片衣袂声里,扇面儿似的就空一个打转,其潇洒一如孤云白鹤,翔舞天表。

  简昆仑那么快速的一剑,仍然未能奏功,仍然是险险乎擦着他的衣边滑了过去。

  可是,简昆仑却已注意及此,更厉害的第三招点天心便在这一霎施展而出,随着他抖动的剑身,哧地逼出了一股凌人剑气,居中一线,突地直向着柳蝶衣穿心而进。

  这才是大家的出手。

  柳蝶衣长眉突剔,轻叱一声:“好!”

  冷森森剑气逼迫之下,眼看着他身子滴溜溜一个快速打转,已自把身子错开三尺开外。

  简昆仑心头一寒,才觉出来,这一剑又自落空,眼看着柳蝶衣面色乍沉,苍白的脸上,蓦地罩起一片怒容。随着他的一声冷笑,右手突出,铮然作响声中,已自拿住了对方冷森森的剑锋。

  简昆仑只觉得手上一震,仿佛这口剑上蓦地加诸了万钧巨力。透过柳蝶衣一双手指,猝然传递过来。

  三招既过,柳蝶衣看似已不再留情。

  透过他右手的一双铁指,力道至为沉猛,实难相信眼前对方这个后生小辈,能够挺受得住。

  力道骤吐,长剑上唏哩哩颤抖出万点银芒。柳蝶衣另一只手上的一双铁指,有似出巢之燕,蓦地直向他双眼上直点了过来。

  两股气势,俱皆威猛,简昆仑只略有迟疑,必当溅血对方一双铁指之下,要不然便只有撒手丢剑之一途。

  对于一个使剑的人来说,这无疑是奇耻大辱之事。简昆仑决计不甘为之,宁可溅血于对方铁指之下,也不愿兵刃失手被夺走。

  眼睁睁地看着柳蝶衣的一双手指已临双目,相差不及寸许,却有两股极尖锐的指风,利刃般透指而临。

  简昆仑即使行动再快,也无能闪躲。若非是松开了手上的剑,难能有活命之机。

  他却死也不肯松手,全身力道,俱都贯注于右手,以至于柳蝶衣指下虽是力逾万钧,却亦不能得逞。

  这一霎不啻快到了极点。

  眼看着柳蝶衣的一双指尖,已触及了他的双瞳,简昆仑却丝毫也不曾放松手中长剑。

  便在此电光石火的一霎,柳蝶衣突地停住了他霹雳惊魂的出手之势,紧接着松开了拿住对方剑身的一双手指,身势略闪,飘出了七尺开外。

  “哼!”

  冷冷地哼了一声,柳蝶衣仿佛无限惊讶,只是用光华的一双瞳子,向对方打量着。

  简昆仑一句话也不说地向他回望着,眼睛里虽不失惊惶神色,却不曾有丝毫退缩之意,那一只银光电闪的长剑月下秋露,兀自紧紧握在手上,随时准备着再一次展开的搏杀。

  雷霆万钧的杀机已过去,即使像柳蝶衣这等人物,也万难在此片刻一瞬间萌生二度杀机。

  夜月如霜,照映着二人颀长的身影……很久,很久,谁也没有说一句话。

  柳蝶衣忽然笑了一声。

  “今天就到此为止吧,下一次也许你不会这么幸运了!”

  话声甫落,身形倏晃,已入长廊。随即投身于沉沉夜色之间,一如野云振飞,来去无迹。

  简昆仑站立在原处怅惘甚久,才转身步回。

  一条人影,自身侧凉亭闪身而现,翩若惊鸿地落身近前。

  “简兄且慢!”

  声音虽低,却吐字清晰。

  其实那个人,也不陌生。

  简昆仑微微一惊,后退一步:“是你……李七郎?”

  “是我……”

  一袭银灰长衣,长可及地,却在腰肢上加系着一根金色丝绦,衬托着长身玉立的身子,愈似神姿清澈,如琼林琪树……只可惜这般身材,落在男儿身上,未免太那个了些……

  简昆仑甚是意外,抱拳道:“七郎兄有何见教?”

  李七郎看了他一眼,略似腼腆地点头道:“我们到亭子里谈谈可好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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