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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眼前这名汉人参将,一时不察,为朱蕾这么一驳,顿时哑口无言,更有甚者,朱蕾话中那一句降清为官,便似一支利箭,深深刺进了他的心里,连窘带愧,一时脸都红了。

  这些降清之军,多为其主将一面之倒,一夕之间变了旗帜,身不由己耳,论其本心,岂所固愿?人人都有自尊、羞耻之心。除了极少数的几个元凶大恶,舍不下功名富贵,甘心为奸之外,实不能一概而论,像眼前这名小小参将,即使心怀大义,但官卑职小,只能听人指使,却难以成就大事,朱蕾这几句话,说得他既羞又窘,心里好生不安。

  猛然一惊,才自记起眼前使命,当下由翻起的马蹄袖子里,拿出了一个纸卷儿,打开来看一眼,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,眼睛看向二人。

  “这位简姑娘一番大道理说得很好,今天是遇见了我,换了另一个,只怕不会这么轻松地就放你们离开了!”

  朱蕾心里一松,脱口道:“这么说,我们可以走了?”

  马上参将嘿嘿笑道:“你们的福分不小,早有贵人为你们说情,也就不必跟着回去了。”

  回过头高叱了一声:“汤万有!”

  前见的红缨小武官,立时应了声:“有!”躬身抱拳听令。

  “带他们到船上去吧!”

  静静江水,时泛微波。

  这一面杨柳低垂,青青柳条,低落到触及水面,便在这里,窝聚了无数小鱼儿,首尾相接,鹣蝶情深。

  大船上湘帘高卷,两个青衣小婢,眼巴巴地向岸上瞅着,忽似瞧见了什么,高叫着:“来了,来了。”便转身进内去了。

  小武官汤万有站定身子,向着二人抱了一下拳:“这便是了,二位自请,我就不再多送了。”

  打了一躬便自转身回去。

  “船?”

  朱蕾静静地向简昆仑望着。

  浅粉、黛绿二色裙衫,蝶儿般迎风起舞,适衬出她玉立的长长躯体,条线分明,细腰、丰臀,尤其是一双修长圆实的腿,透过轮廓的渲染,迫人眉睫。好美的身子……

  她正自双手轻分,把鹅黄色软笠四面的垂纱,轻轻分开,向着当前这艘华丽大船打量不已,一双美丽的眼睛,随即转向简昆仑:“哥,这又是怎么回事?”

  简昆仑笑说:“已离险境,再无可忧,既来之,则安之,却不要辜负了主人的美意,我们上船去吧!”

  船上珠帘一响,一人呵呵笑道:“迎驾来迟,勿罪,勿罪啊……”

  只闻声音,不必看人,也知道是谁来了。

  七老太爷,一身宽大宝蓝罗衫,周身上下,佩件齐全,宝气万千。他终是不改故态,国字脸上,堆满了笑容,永远显得那么和气,直向着当前二人,深深打了一躬。

  “万花门聚众恣能,少侠纵是不惧,令妹随行,却也不便,是我多事,帮了个小忙……”

  呵呵一笑,大声道:“方才那顿饭,想是没有吃好,我这里特地备有几样小菜,就算是为简小姐压惊吧,请……请……”

  简昆仑一笑道:“老先生见爱,恭敬不如从命,愚兄妹叨扰了。”

  便自同着朱蕾步上大船。

  虽是搁浅泊岸,船舷亦设有扶手。

  当下朱蕾在前,昆仑殿后,上得船来。

  日来连经大敌,难能简昆仑渡险如夷,终能相安无事。眼前上船,早已有了事先观察,河水不宽,必要时,即使背负朱蕾,舍舟越水,也非难事,更何况眼前的七老太爷,深沉圆滑,一再的特意示好,显示着事机的未趋成熟,在此之前,或许可保平安无事。

  却是,未必真能就此认定。是以,长剑月下秋露一直在手,外弛内张,警惕着随时的出手一搏。

  好讲究的船上排场。楠木桌上,杯箸齐列。地上漆板,光可鉴人。一面长窗,邀来清风几许,溢出来阵阵荷香,却发自临窗一面,古意盎然大气磅礴,盛有巨荷盆栽的三彩巨缸。

  这应是大户人家的书斋,却被布置在主人的画舫,倒是别出心裁,准此而观,主人应不只是一介赳赳武夫,倒像是文采斐然的一个雅士。

  “不要客气,这就请坐吧!”

  七老太爷拍了两下手,前见的一双婢子,又复现身,双双向二人请了个万福。

  七老太爷吩咐了一声上菜,便自向二人呵呵笑道:“主人贵人事多,我就一切全权代理,也算是半个主人吧!”

  简昆仑微微一笑,湛湛目神,直向着当前的七老太爷注目不移,太多的疑惑,要他说个明白。

  七老太爷说:“少侠觉着奇怪么,其实,官场里的事情,一向如此,这里的周大人原与我有些交往,打个招呼,也就大事化小,什么事也就过去了。”

  简昆仑微笑道:“又有什么事,大事化小?”

  “哈哈……”七老太爷笑了两声,摆着一双胖手说,“有人密告,说二位的形迹可疑……周大人驻防有责,不能不管……我既然知道了,凑巧能帮个小忙,特地请他放个交情,哈哈,就是这么回事。”

  朱蕾点头,笑道:“原来这样,这么说,可真得要谢谢你老人家呢!”

  “好说,好说!简小姐不必客气,我与令兄一见投缘,以后还要深交呢!”

  简昆仑哼了一声:“老先生富贵娇人,在下一个布衣,焉敢高攀?”

  “错了,错了……”七老太爷低声笑道,“倒不若说我是一身铜臭,见利忘义的一个奸商来得更要恰当,是不是这样?”

  说着他又宏声呵呵大笑起来。

  这当儿,酒菜已陆续摆起,隔着一片垂帘,传过来悦耳的阵阵丝竹。

  放眼窗外,沿着柳阴堤岸,一片翠绿姹红,赛似江南的莺飞草长,耳畔丝竹,一如佳人的清诉,此时此刻任你热血沸腾,也把你化为绕指柔,却是恼不得也!

  简昆仑眼睛够尖,留意到几个执长戈的卫士,隐现于沿岸柳阴之间。不用说,是特地为这华丽画舫在设防了!简昆仑的眼睛再次移回船舱,确是为舱内淡雅的布置而陶醉。

  “请恕冒昧,这是周大人的官船么?”

  所谓的周大人,正是坐镇本地的总兵周志信,他儿子周山,昨日在湖心亭,坠水受辱,若为其父所知,保不住为此生事,倒也不可不防。

  却不意七老太爷呵呵笑道:“错了,错了,再猜猜看?”

  简昆仑正自思索,朱蕾却已微笑道:“哥哥还想什么?如此气派、排场,舍了那个附庸风雅的吴三桂吴王爷之外,还会有谁呢!”

  七老太爷一声赞叹道:“妙呀,小姐高见,一语中的,一点都不错,这号官船,正是平西王十七艘锦绣画舫之一,却为小姐一眼看出,可谓之慧眼独具,却不知小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?”

  朱蕾一笑说:“吴三桂的好大喜功,讲究排场,无人不知,他这个人文通武略,倒不失是一个人才,只可惜……他的意志不坚,卖主求荣,虽然讨得了一个王爷封号,只是大节不保,终将于身后遗臭万年!”

 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,妙目一转,盯向七老太爷道:“老先生你认为我说的这些可有道理?”

  七老太爷先是愣了一愣,继而大笑起来:“好!”他挑动着戴有宝石戒指的右手拇指,大声说道,“简小姐这几句话,真正是掷地作金石之鸣,了不起,了不起……”说时由不住又自宏声大笑起来,“令妹虽不曾习武,却有巾帼雄风,只此气势,便令老朽拜服不置……”

  这几句话,七老太爷却是看向简昆仑而说,话声一顿,打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道:“当今此刻,尤其是在这个地方,胆敢直言无讳指骂吴三桂的,又有几个?况乎令妹一个弱女子,真正令人肃然敬之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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