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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辽阔的江面上,大船缓缓前进。

  有人弄着琵琶,歌喉婉转,如新莺出谷,一曲高歌,唱的是——

  昨夜雨疏风聚,
  浓睡不消残酒;
  试问卷帘人,
  却道海棠依旧。
  知否,
  知否,
  应是绿肥红瘦?

  湘帘卷处,时美娇现身门前。一袭淡妆,娉婷玉立,即使她仍然悬着那方面纱,却不失其清澈神姿,自有慑人心魄之势。

  简昆仑闲倚锦绣,不自禁地抬起头来。

  舱房里金雕玉砌,绣槛文窗,琳琅满目,布置得极其华丽。两盏仿唐的六角琉璃宫灯,长曳打转,迎以朝阳闪闪晶晶,一如佳人的明眸,在启发着你的灵思妙想……那声声琵琶,婉转娇喉,不啻早已告诉了你:且把长剑束高阁,今夕只应风月……

  却是简昆仑心血起伏,对于因己而死的崔氏母子,耿耿不能去怀,直到现在,他脑子里始终为崔平的死而充斥,尤其忘不了对方临死之前望向自己那种遗憾复无助的一瞥,便自撒手而去……

  可痛心的是,自己竟然也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而已。

  便是这种深刻的自谴,痛裂心肺的内疚啃噬着他,度过了昨晚漫漫长夜。

  那却也是急不来的,特别是在他目睹过对方飞花堂主时美娇的罕世身手及深奥剑招之后,内心更不禁兴起了这个转急为缓的念头,特别是自己此刻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,还在对方手上的时候。

  当一把剑架在你的颈项或是比在你的喉咙上的时候,最胡涂的人和最聪明的人,最自私的人和最无私的人所能想到的,应是非常接近。谁也不能忽略一个人生最重要的问题——自己的生存问题……

  简昆仑正是在这个问题里,变得苏醒与开朗。是以,这一霎在他目睹着时美娇的忽然闯入,来到眼前,表情尚称平静,并不吃惊。

  “昨夜睡得可好?”

  点头。

  “早饭吃得好?”

  点头。

  “其它呢?”

  还是点头。

  “很好”。

  时美娇缓缓向前走了几步,在一张铺有百雀绒的舒适靠椅上坐了下来。

  “我希望你对于我们旅途上的这样接待,多多包涵……这是一条很长的路,我想大概还要走两天的时间,就可以到了!”

  她的一双大眼睛,闪闪地向他睇视着:“除了你身上的穴道,我们暂时不能为你解开以外,其它的,你尽可要求,只要我们能力所及,一定为你办到……我的意思是,尽量希望你旅途愉快,不寂寞!”

  简昆仑抬起眼睛来,向她看了一眼。

  “谢谢你!”说了这三个字,他随即缓缓地闭上眼睛。只是一霎间,他又睁开来。

  “有几个问题请教姑娘,还请赐告!”

  时美娇点点头:“请问!”

  “我们现在是去哪里?”

  “这……”时美娇略似犹豫,即道:“对不起,这第一个问题,恕我不便回答。但是你应该想到,万花飘香是个规模极大的组织,到处都有分坛堂口,我只能告诉你,我们是去其中之一而已。”

  简昆仑点点头说:“这也罢了。你们既擒住了我,为什么还留着我?”微微笑了一下,他冷冷地说:“还是想屈辱我之后再置我以死?”

  “这个问题,却要等待柳先生来回答你了!”时美娇眨了一下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,“我只是就近奉令行事,听候他的差遣罢了。”

  “你是说飘香楼主人,柳蝶衣?”

  “对……他是叫这个名字!”

  “那么,我明白了!”简昆仑伸展了一下半躺着的长躯,然后坐正了,“我们现在便是去你的飞花堂了!”

  时美娇颇是有些意外地扬动了一下眉毛:“你很聪明,我只说了一句就近奉命,你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些,看来柳先生对你的重视,并非无因……”

  简昆仑沉默了一下:“有个问题,我一直困扰着,此次我路见不平,解救了朱先生的一时之难,如果说因而与万花飘香结仇,倒也不悖情理,只是对待崔平老剑客,他的全家下场如此……”

  “一点也不奇怪!”

  时美娇彷佛笑吟吟地说:“万花飘香对付敌人的手段一惯都是如此,我们不轻易结敌,一旦结上了,必然对敌人不会丝毫留情,崔老先生也是一样……”

  “不一样!”简昆仑说,“你们要找的是我,崔老先生他事先并不知情。”

  “我们是在找你,可是也在找他!”

  简昆仑瞳子里一时散发着奇异的光采。

  “我们已经找了他很久……”时美娇口气平静地说,“只能说这次发现他有些意外而已,他的死,一点也不值得奇怪。”

  “那么,她的母亲呢?”

  “一样……”时美娇说,“我刚才不是说过了,对于敌人我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。”

  简昆仑深深地吸了口气,虽说如此,若非是自己的一时失察,引祸入门,崔平母子如今还是好生生地活着。一时心情大为沉重。而对面的这个姑娘,却似并无恻隐之心。

  “虽然如此,我们却也给了他一线最后生机!”时美娇说,“自然,他母亲的死,全然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,而他的死,却有一半是他自己找的……”

  简昆仑不由向她注视了一眼:“你的意思是,你们早已料到崔老伯母会死在她自己儿子的手里?”

  “不错……”时美娇说,“但是我们却并没有亲自动手杀她啊……”

  “我明白,只是借刀杀人而已……”

  虽然间隔着一袭面纱,简昆仑却能感觉出,这个姑娘在微微地笑。美丽的大眼睛里,含蓄着狡黠、睿智,更多的是讳莫如深……

  “有个冒昧的请求!”简昆仑极力压制着心里的激动,“是不是可以请你揭下脸上的面纱,让我看看?”

  时美娇说:“我的脸,不是给人看的……”微微一笑,她又说,“但是我明白你的用心……就不让你失望吧!”

  皓腕轻抬,已自把脸上面纱揭下。

  一张姣好、颇具情趣的少女面额,顿现眼前。

 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,时美娇微微偏过头来,唇角轻牵:“看清楚了?”

  简昆仑点了一下头:“看清楚了!”

  时美娇微微一笑:“对于自己最喜爱,或是最恨的人,都要留下深刻的印象,我大概是属于后者,你已经比别人幸运多了!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,大多数的人,即使在临死之前,也不能看见我的脸,当然也就谈不上报仇……”她侃侃地说,“就像崔先生,我想在他临死之前,一定是不无遗憾的,然而,你却看见了!”

  说话时,她眼睛里闪烁着湛湛目光,浓黑细长的眉毛,时而遄起,交织着一种对人世的戏嘲,便形成了一种令人不能退视的冷艳孤芳气势。

  这一切看在简昆仑眼里,不禁顿生警惕,陡然体会到,对方姑娘的千般凌厉,真正难以应付了。

  “还有……”他讷讷说道,“刚才我听见了琵琶声,以及有人高歌易安居士的《如梦令》,敢问可是姑娘……”

  时美娇一笑:“除了我谁敢这么放肆?这是我的座船……你喜欢?”

  简昆仑说:“琵琶弹得好……唱得更好……”微微叹息一声,他由衷地赞赏道,“只是令人惊讶而已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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