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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一


  倒是真的没有想到,如此气派。乍看上去,真像是有钱人家的深宅大院,现在改成了客栈,大门处新加了座牌楼,翠翘曲复,极是华丽,却又不失幽雅,果然不落凡俗,莫怪远近驰名,别开生面了。

  简昆仑、九公子方自来近,即为门前负责接待的伙计迎了进去。

  二人俱喜安静,各人要了一间上房,一间之隔,比邻而居。至此,九公子疲态益显,再也支持不住,一切琐事皆由简昆仑负责料理,一头倒向床上便自沉沉入睡。

  杨柳丝丝,莲叶田田,院子里一派清幽。

  九公子酣睡未醒,简昆仑来回探望了两次,竟是不能走近他的床侧。原因是他房门深锁,关防严谨,有了前此途中的打杀,把他吓坏了,此番余悸尚在,不免凡事小心。

  黄昏的太阳,已是无力,蝉声晓晓,终是无奈。人的心情,一下子松脱下来,反倒有几分难以适应。

  原打算待他醒转之后,为他以内力拿捏一番。以简昆仑精湛内功,一经灌输,自应有效,偏偏他久睡不醒,房门内闩,想走进去瞧瞧也是不能。

  两暗一明的深邃套间,位在梧桐的阴影里,前有莲池,后有假山,明室内的几样摆设与壁上书画,均非赝品,无形中也就提升了它的价值格调。

  这里应是不俗,茶馆的张店主倒也没有夸大,誉为八百里内外第一家,实不为过。九公子既然病倒,在此多住上几天,小寄风尘,有何不可?

  简昆仑乐得把心情暂时放宽了,这就出来走走。

  十字形的一道长桥,架卧当前,衔接着东南西北四丬院落,正中湖中一亭,碧帘高卷,尤称高雅,客来小坐,观鱼、品茗,或用餐点,俱称方便,较诸前院的琼楼玉宇,显然别有世界。

  简昆仑信步来到桥上,见一老者持杆湖上,正在垂钓,由于派头十足,吸引着几个人驻足旁观。

  湖中锦鲤,谁都知道是用以观赏的,老者偏偏持杆而钓,自是志不在得,却也不免大煞风景,他却是乐此不疲地自得其乐。

  一身紫红色的缎子袍褂,同色的一顶瓜皮小帽,却把一双袖管高高捋起,露着浮有青筋的苍白手腕。

  老人家看上去总在八旬上下,却是精神抖擞,眉发微斑。一张国字脸,下巴上光秃秃的不见一根胡须,持竿的手上,光彩璀璨,五根手指上竟然戴着五只戒指,已是炫人眼目,较之袍褂上点缀却又微不足道。

  原来此老一身配件极多,无不鲜明夺目,看来价值不赀。即使身上钮扣,帽子上的一块帽正,也是匠心独具,采自明珠美玉,左手一杆玉质烟袋,尤其宝贵,纯金的烟锅,翡翠的嘴儿,衬着琥珀色泽的黄玉烟管,富气得紧,周身上下宝气万千,落在世俗人眼里,自有非常之势,一时蔚为奇观。

  却有个头梳丫角童儿,一旁侍立,高撑着一把花伞,为他遮着太阳。

  围看的人,与其说是看他钓鱼,不如说是看他这个人来得恰当,鱼不必钓,自能上钩,其实连饵都是多余,是以竿竿不空。老头儿也不知是逗的什么乐子,每钓起一条,随手取下来又放回水里,竟而乐此不疲,引得身侧几个旁观的人一次次发出喜乐的笑声。如果说这游戏是为人取乐,倒也有些道理,他却又不是一个江湖艺人,诚然匪夷所思,令人不解。

  简昆仑原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驻足片刻,随即移身湖心亭,不再向老者多看一眼。

  “这老头儿今天来到了花鼓楼,可就有乐子看了,不信你就等着瞧吧!”

  说话的人,瘦高的个头,一张长脸。

  身旁一人,矮矮胖胖,很是富态。

  两个人品茗闲聊,隔着敞开的大面轩窗,正可见老者的滑稽垂钓,谈话的内容,自然也就以他为主。

  简昆仑正巧在二人侧面坐下来,不必费心,也就听得十分清楚。

  “啊……”矮胖人惊讶着说:“莫非他就是七老太爷?”

  长脸汉子点头道:“还能是谁?只看他那一身衣裳也就知道了。”

  “啊……”矮胖的那人特意地站起来,向外看了一眼,坐下来道,“久闻此人,神通广大,乃是两湖的一名巨盗,不知传说是不是真的?”

  长脸汉子哼了一声道:“小声着点儿!”声音随自变得小了,却仍然逃不过简昆仑的留神倾听。

  “是不是,可谁也拿不准,不过,这老头儿却也是有些古怪呢……”

  “怎么呢?”

  “哼,”长脸汉子冷冷地说,“这几年我与此老幸会多次,每一次都有怪事发生,说他是一名巨盗,还待认定,只是有一身好功夫,八成儿是错不了的!”

  简昆仑默默站起,走向柜台,要了一碟椒盐花生,闪开了说话二人的眼神儿。

  他的看法正是如此,即在第一眼注意老人钓鱼的手法之一霎,已有见于此,长脸汉子这么一说,更加断定他的判断无误。

  简昆仑再回到原来座头,说话的二人已对他松弛了原有戒心。人们总是第一次松口之后,便自滔滔不绝。眼前座客稀落,谁又会防到隔座有耳?况乎事不关己,即或为人听了,也不关紧要。自然,要是传到了当事老者的耳朵,兴问起来,却是有损忠厚,只是如此而已。

  “你刚才说到的怪事……”矮胖的那人很是好奇,不问出个所以势不罢休。

  长脸汉子嘿嘿低笑了两声,声音又变小了。

  “那一年两将军的被刺……”

  “啊!”胖子惊讶地说,“知道,知道……难道说会是他干的?”

  “这可就不知道了!”

  所谓的两将军,指的是前兵部侍郎向冲和云南都指挥史马智,二人皆忠于永历帝,手下各有实力,猝然遇刺身死,对永历帝一面,自是打击极大。简昆仑由不住心里顿吃一惊,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,对他来说,自有非常价值。

  长脸人冷冷地笑着,干瘪的脸上,显现着无比的正直,继续说道:“当日事出蹊跷,我只是对这个老东西怀疑而已,以后几年,却常见他遨游滇桂,出入有华车代步,衣着饮食,无不精美,人皆以七老太爷称之,他却一不是当官的,二又不是商人,有人说他是贩卖宝石的大盘客,可实在是看不出一点商人的习气,也不见他与什么商人来往……真正怪异……”

  矮胖子说:“有人说他是京里来的大财主!有花不完的钱呢……是出来玩儿的!”

  “就该留在京里享福,到咱们这个地方晃个什么劲儿!真是奇怪!”长脸人说,“瞧着吧,我给他算着啦,这一回来到花鼓楼,不定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,咱们等着瞧吧!”

  一阵轰笑声,打廊子里传过来。七老太爷一行人,竟向湖心亭走了过来。

  谈话随即结束,众人目光,不由自主俱都向着为首来人——七老太爷一行望去。

  说是老太爷,还真是那么一个排场,一只手搭在童子肩上,身边多人各有所司,有人捧着他的黄玉烟袋,有人捧着手巾把儿,加上看热闹的本店客人,众星拱月般来在眼前。

  老头儿身上配件极多,脚下又不大利落,每走一步,叮当乱响,明珠美玉猫儿眼,看得人眼花缭乱,难怪人家要传说他是珠宝大盘客,瞧着也是有那么个意思。

  有钱人走到哪里都不寂寞,定是到处受人欢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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