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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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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昆仑将桌上半盏黄酒一饮而尽,看着面前这个伙计冷冷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姓简,谁告诉你的?” 青衣伙计笑道:“自然是那个老先生说的。简先生你就请吧!” 简昆仑心里盘思,未定去留,他素性本分,颇不思与陌生人随便搭讪,但是对方这人,既能道出自己姓氏,看来又似有些渊源,既承诚意相邀,却似未便拒绝。这么一想,也就不再矫情,随即站起。 “这边请……” 伙计头前带路,转向内里雅座。 隔着一扇彩屏,即闻得里面乱哄哄的闹成一片,简昆仑方自诧异,身前的那个青衣伙计已自先行迈入道:“简先生请来了!” 简昆仑退既不能,只得随后跟进。 却只见一张圆桌面上,坐满了人,衣香鬓影甚是热闹。 一个面相清臞,两鬓飞星的锦衣老人,方自由一名妖艳女伎手中接过酒盏,仰首待饮的一霎,听见了伙计的报名,哈哈一笑道:“贵客来了……” 随即站起,向着后面进来的简昆仑,抱拳笑道:“赏光,赏光。”一面说,空出了身边主座,连声道谢。 简昆仑乍见对方这等排场,颇是后悔有此一来,再者对方老者,并非故旧,那一张清臞面相,可以断定以往不曾见过,心中不免暗自称奇。唯其如此,他却反而不便拒绝。 微微一笑,道了声“叨扰”,便自坐下。随着目光一转,却也把座上众人,瞧了个清楚。 除却这个锦衣老人之外,另有一个四旬上下,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,以及另一个面色红润,年在五旬左右的斯文胖子,其它皆为弼弼群雌,仅由外表衣着打扮,亦不难看出,这些女子,俱是飞牒召唤,以之卖唱侑酒的乐府女伎。 锦衣老人不容简昆仑开口,先自呵呵笑道:“四海之内皆兄弟也,足下先莫问我们是否相识,且先容我介绍两位朋友,彼此俱是性情中人,今夕且拥佳人,何妨共谋一醉?” 话声一顿,手指向那个面色红润的胖子道:“这位姓宫,来自江南太湖,专营丝绸,行号遍及大江南北,家大业大,白银如山。特长是,他有用不完的钱,我们便投其所好,时常帮他消耗两文,也算是从其所愿,帮助朋友!” 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。 姓宫的白脸胖子倒也不以为忤,轻轻举手抱拳,微微含笑道了声:“幸会之至。” 却为简昆仑注意到,他那一双粉团儿也似的嫩手,白皙细腻,一如妇人,就中于右手无名指节上,戴着一枚星形的宝石戒指,色作琥珀,光辉璀璨,无论形式光泽,皆异一般,显然大非凡俗。 使得简昆仑更为留意的,却是对方恂恂儒雅,俨然高士的那般神态——这般气质神态,似乎和他所厕身的商贾买卖行业,大行背谬。 姓宫的胖子,更似有独特气质,即使在匆匆一见之间,即能促发对方好感。 简昆仑待将再次观察,锦衣老人却为他引见了另外一人,即是那个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。 “这位姓方,来自秦岭,专营贩马,张家口的马市生意,一半以上都在此人身上,最近做了一笔很大的生意,却为此开罪了朝廷,你道如何?” 话声未顿,黑脸汉子已哈哈笑道:“让你这么一说,我简直成了钦命要犯,焉能还在这里吃酒作耍?当着简朋友面前,你就少说两句,莫把人家吓跑了!” 声音宏亮,像是湘桂口音。 这人虽是脸色黑黝,却是黑中透红,生着一口雪白整齐牙齿,一双眸子尤其明亮,转动之间,精气逼人。 简昆仑目光与对方一经接触,顿时有所感应,不由心里一动,不用说,又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物。 锦衣老人这才呵呵笑道:“我们三人乃是多年好友,有个共同特长,就是性好渔色,闻说哪里的女校书【注:即妓女官称。】脸蛋儿好,或是能歌善舞,哪怕是千里内外,也会赶了去一亲芳泽,平素放荡形骸,老来风骚,贪吃爱耍,自命风流,不要脸的不象话之极……” 由于这番自剖,深刻见骨,说得座上几个粉头都由不住低头笑了。 锦衣老人这才打住道:“不说了,不说了,总之,我们三个平日臭味相投,才至有今日之一聚,足下的行迹,早在入滇之始,便落在了马贩子眼里,经过暗中一番查访,高缅行止,竟是大大对了我等脾胃,可是足下行踪,飘忽无定,好不容易直到了今天才追着了,不结交,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逢。这才不惴冒昧,飞牒相邀,还请不要怪罪才好。” 锦衣老人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,才行顿住。这般语态,自非矫情做作之人。 简昆仑不由略略打消了先时的一番索然。对着面前这三个人,油然增加了几分趣昧。凭着他的阅人历练,直觉的可以断言,对方三个人,绝不似七老太爷那般阴鸷深不可测的公门人物,却也没有一般江湖人物那种风尘气息,真实身份大是耐人寻味。 也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触,却只在这匆匆一面之间,使他竟然对此三个完全陌生的人,倾生出一种亲切感,直觉的生出了结交之意。 却见那个姓宫的白面胖子,莞尔笑道:“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,偏偏你的话多,说了半天,你自己姓甚名谁,人家还不知道,岂不好笑?” 简昆仑一笑道:“正要讨教!”随即转向锦衣老人望去。 锦衣老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,座上姓方的那个伟岸黑脸汉子已呵呵笑道:“我们这位老哥姓秦,说了半天,他最有钱,我们两个加起来,还抵不上他一半的家当,只是生性小气,除了漂亮的女人以外,谁也休想花得。” 少不得又自引起一场哄笑。 锦衣老人笑瞇了一双眼睛:“这可好,一上来先来个窝里头反,直把我们这位小兄弟,弄得丈二金刚,摸不着头脑……且住,且住,这玩笑话到此打住,说多了就真假不分了。” 姓宫的白脸胖子一笑说:“这只怪你自己又怨得谁来?来来来,我们三个先敬简朋友一杯。” 一面随手招呼身边姑娘,为简昆仑斟酒。各自举杯,一饮而尽。 在外面行走的人,所谓的逢人只说三分话,不可全抛一片心,何况彼此只是匆匆一见? 简昆仑心里盘算,自己行止,看来已为对方所知。试以姓秦的老人那张传书所示,虽是游戏笔墨,实已显示出对方于己的无所不知,看来他们三人,实已对自己暗中观察甚久,直到眼前认为时机成熟,才自现身而出。简昆仑所不能了解的是,以自己之凡事谨慎,观察敏锐,竟然不能先于对方发觉出一些蛛丝马迹,由此可以想知,这三个人该是何等人物了。 思念中,不经意便自向对面锦衣老人望去,正逢着锦衣老人一双深遂的眼睛,也正向自己看来。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,简昆仑不由心里为之一震。 那是因为锦衣老人看似平和的目光里,含蓄着一种特殊的感应,使得他顿生感触。 他于是目光转动,转向那个姓宫的及那个姓方的二人继续观察,所得的反应竟与锦衣老人一般无二。 由是,他立刻得到了一个结论——这三个人,俱是身藏绝技的一流高手。什么理由?他实在说不出来。但是,他却可以因此断定! 也许一个人的内功达到了所谓的上乘境界之后,本身自然而然,便会孕育出这般气质,以之印证时美娇、李七郎、七老太爷,进而柳蝶衣……柳二爷等!无不如此。 对方三人既然也具有这般目神,即使不足以与柳蝶衣、二先生,甚而自己父亲这等极流人物颉颃,也应与自己、时美娇等作等量齐观。 这个突然发现,一时在他心里大生震荡,不觉对此三人大大生出好奇。 一个具有如此身手之人,断非无名之辈——他们三人又是谁呢? 四海之大,无奇不有。武林中常常传颂的一句话:人外有人,山外有山。 不期然,今天却是遇见了高人了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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