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天故事汇 > 萧逸 > 含情看剑 >  上一页    下一页
一五六


  却是不如上次那么严重。

  或许说是柳蝶衣的明知故犯吧,也许他是在做一次试探,用以测验自己这一方面的能力,是否仍如往昔?或有改变?

  他失败了!

  情形虽然已有所改善,却还不及他所预期那样,当此不免大生气馁,好不遗憾……

  缓缓睁开了眼睛,打量着面前的时美娇,心里未始没有一丝歉疚,时美娇略似清瘦的美丽面靥,使他恍惚记起对方曾经是头梳丫角,尚在童稚年岁时,便追随着自己,岁月荏苒,一眨眼这已几乎是十五六年以前的往事了。

  如今的她,早已年过摽梅,不再是青春少女年华,却犹是小姑独处,待字闺中,无非是在等待着自己的青睐眷顾,可是自己……

  然而种情非人,柳蝶衣的眼里,几曾又看见了她的一往情深?何时又为她设想过?非仅此也,即在他踏入哀乐中年之始,性情大异,几至偏嗜断袖,这才真正伤了她的心。

  柳蝶衣几乎不忍再向面前佳人多看一眼。

  “我一直都忘了问你……小美子,你今年多大了?”

  很久很久,他已经不曾这样称呼过她了——小美子这三个字,包含着当年的多少甜蜜、温香……曾几何时,这些曾为情铸的甜蜜往事,却已在她记忆里褪色消失……一霎间的忽然闻及,莫怪乎她要大吃一惊了。

  她用十分震惊的神采,向他注视着……

  好半天,才自讷讷说道:“我二……十……七岁了……您问这些……”眼睛一酸,情不自禁淌出了清泪两行。

  “噢……二十七了?”他才似恍然有悟:“你已经这么大了……不年轻了……”

  “本来不年轻了。”话声出口,才悟及语涉顶撞,她却已无能顾及,颇似幽怨地把脸转向一边。

  柳蝶衣长长地吁了口气,神色间不无感伤地道:“应该嫁人了!”

  时美娇苦笑了一下。

  柳蝶衣说:“你看,燕云青这个人怎么样?”

  时美娇忽地站起,走向一旁。

  柳蝶衣看着她的背影,呆了一呆,便自不再多说。

  却是多说了几句,于眼前病情无益。这病原不曾根治,发作时有赖神医黄孔的特制灵药所暂时抑制,若是有个知心的人,为他前心后背,轻轻抚摸,恰到好处的输以真气,便觉无穷受用。

  这种工作,时美娇却是做不来的,勉强而为亦难望搔到痒处。

  只是有一个人,才对了他的心思。

  李七郎。

  若是李七郎在这里就好了!心有所憧,情不自禁地一时便自呼出了他的名字:“七郎……唉……”

  时美娇一惊回身道:“您在叫谁?李七郎?”

  左右看了一眼,并无此人。

  柳蝶衣微微一叹:“我只是在想他……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!”

  时美娇怔了一怔,笑笑道:“是……么?”

  “是的,”柳蝶衣并不讳言他对李七郎的眷念,“只有他最了解我,知道我心里的空……虚……我的病,他也最清楚……而且,毫无疑问的,他也对我最忠心……”

  时美娇不由气往上撞,轻轻哼了一声:“您真的这么想?”

  “当然……”一时,他用奇怪的眼光向时美娇打量着,目光里不无斥责之意。

  时美娇便不再多说。

  她很想说出一个真实,即是那日在五华山下,她几乎已将简昆仑擒到手里,便由于李七郎的暗中破坏,而致功败垂成,非仅如此,李七郎更对她施以暗袭,差一点使她受伤蒙害——却是话到嘴边,又复吞住。

  紧接着,她随即认清了一个事实。那就是,李七郎在柳蝶衣心里所占据的位置,远远高过于自己,即使是爱情的一面,也无人可以替代。

  忽然间,她才明白过来,便是刚才柳蝶衣劝自己嫁人的一节,也系寓有心机。分明是,他已对自己不再眷爱,视为累赘,才欲转授外人,要自己嫁给燕云青,哼……好卑鄙的念头。

  时美娇只觉得遍体冰凉,一瞬间真彷佛有置身冰窖的感觉。先时的绮丽缱绻,早已冰消云散。

  眼前的这个人,容或仍具有无上的权力,促使自己为他效命,却已不再是自己心里所钟情的爱人。她心里乱极了,极需要找个冷静地方,摆脱开眼前柳蝶衣的纠缠,独自好好地想想。

  她真的转身走了。

  甚至于不曾回头向那个曾是刻骨铭心的昔日恋人看上一眼……

 §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难

  打从前面山房回来,时已午夜。永历帝心情极为恶劣,一连串地嚷着要酒,福安拗不过,把早已烫好的陈年花雕,用锡壶装着呈上。皇帝只喝了少半壶,便似不胜酒力地醉了。

  一个人又哭又笑,闹了好一阵子,才歪在椅子上睡着了。

  福安不敢惊动,悄悄收了酒菜,到后面请来了夏妃,要她相机侍候,巧的是九公主朱蕾也在,就一块儿来了。

  屋子里酒气熏天。

  朱蕾和夏妃两个人悄悄走到永历帝身边,才自发觉到皇上果然醉了,吐了一地,赭黄软袍、长靠锦背座椅满是污秽,先前在山房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,臭气熏天。

  两个女人彼此苦笑着对看一眼,也没招呼宫人女侍,自个儿动手,好一阵子才收拾干净。

  夏妃取来了一件鹅黄丝棉软袍子给永历帝换上,外面加一件软罩甲,应是十分的暖和了。

  永历皇帝身子不好,不过才四十来岁,身子就常见不支,入秋以后怕冷得厉害,滇池算是很暖和的了,每年不等入冬,他仍然要换穿皮祆,平常居家补药不断,人参鹿茸常用不鲜。

  这个夏妃二十四的年岁,个头儿不高不瘦,长长的一张瓜子脸,眉眼都很秀气,脸上有两个小酒窝,能弹长颈弦子,今人叫做阮咸的【注:明制几以手弹拨动的弦子乐器,皆称阮咸。】,苏州人,素日就与九公主相好,朱蕾来了,她最高兴,谈起来没个完。

  今天她新梳了头,看着尤其漂亮。只见她上面穿着件银红纱白绢里对衿衫子,豆绿沿边金红心子的马甲儿,下面是正红杭绢画拖裙子,脚下是一双粉红花罗高底鞋儿,头上打着个盘头楂髻,去了冠儿,越显得云髻堆耸,一如轻烟密雾,看着极是可人。

  只是眼下她却乐不起来,看着皇帝这个样子,心里也不免犯愁,拢着一双水眉,只是低头做事,两个人刚把皇上扶着躺下,他却是醒了。

  “噢……你们这是……”

  “唉!您可醒啦!”朱蕾说,“喝醉了,吐了一身,满处都是,刚拾掇完。”

  夏妃说:“皇上身子不好,还是少喝酒的好,酒伤肝,明天您又要说没精神,嚷着腰疼了。”

  永历帝哼了一声,挺身坐起来说:“不喝酒干什么,我心里烦!”

  福安在角落里说:“皇上醒啦!”赶忙转身过去,把早已备好暖着的醒酒香茗奉上。

  夏妃接过来,关照说:“你下去睡吧!”

  福安跪下告退。

  永历帝从夏妃手里接过醒酒茶喝了一口,看向朱蕾道:“你也没歇着?”

  朱蕾说:“正要回去,听见您醉了就过来瞧瞧……怎么回事皇上?听福安说您的心情不好。”

  永历帝叹了口气:“你来的正好,要不然明天我还要找你呢……我们又打败仗了……”

  朱蕾没有吭声。这几天她早听说了,李定国连吃败仗,清军节节大胜,兵分多路,说是已攻陷了永昌,就快过来了。

  永历帝看了她二人一眼:“情形糟透了,李定国守不住,传过来消息,要我们离开白鹤潭,没法子,我们也不能再住下去了!”

  夏妃呀了一声:“可……搬去哪里呢?”


应天故事汇(gsh.yzqz.cn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