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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二


  彩绫心里越是难受,当着人前,她自是不会显露出来。卓君明道:“月前我风闻隆中出现了一个了不起的少年奇侠,竟然于一日之间,将隶属字内十二令的三处分舵给挑了,三舵主俱受重伤,那个少年并没有留下姓名,只是武功奇高,江湖上风闻他身法奇特,前所未见,能踏波御风而行,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此一传说?”

  彩绫微微呆了一下,摇头道:“这个……我倒没听说过。怎么,卓兄莫非以为……”

  卓君明摇头道:“这就很难说了,士隔三日,刮目相看,以寇英杰之禀赋,如得高人秘授,并非不可能造就奇功,只是我总觉得太突然了一点,可能是另有其人。不过,这个人居然敢与宇内十二令为敌,却是令人钦佩。我风闻他的神采,真希望与他见上一面才好!”

  郭彩绫微微一愕道:“这人姓什么?”

  卓君明道:“这个就不清楚了,只是风闻他身法奇特,如金鲤行波,人皆以‘金鲤’称之。”

  彩绫登时为之一呆,一时间,她脸上闪现出一片喜悦。

  “金鲤……”她神色紧张地道:“你是说这个人外号叫金……鲤?”

  “我是听人家这么说的,详细情形也就不知道了!”

  郭彩绫轻轻哦了一声,喃喃道:“莫非真的是他……”

  卓君明惊道:“姑娘莫非认得此人?”

  彩绫摇摇头,说道:“不,我只是瞎猜罢了!”她嘴里虽这么说,可是一颗心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,若非是身上的病,她真恨不能马上就离开这里,赶到隆中去。然而,转念再一想,寇英杰只不过才离开了一年多的时间,哪里能造就出这等骇人功力,虽然外面传说父亲生前拥有那么一卷金鲤行波的图画,自己却是始终不曾见过。就算是父亲真有此物,以他老人家那等出神入化的身手,多年来都未能参透,又何能敢以揣忖寇英杰在短短一年之内,竟能习透贯通?实在是过于玄想。

  这么一想,她不禁又凉了下来,一时之间,就好像心里倒了五味瓶儿一般,越加的不是滋味,恍惚中发出了一声轻叹,随即闭目不言。

  卓君明见状,心内雪然。其实他钟情彩绫,更不在寇英杰之下,只是一旦发觉到寇英杰的受命乃是出于郭白云死前托嘱,他旋即打消了一腔热念,一时间万念俱灰。

  在过去的年许时光,他就是在那种心情下度过的。经过了一年多长久时光的痛苦煎熬之后,他原以为对此事已经淡忘了,原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坚强了,哪里知道那独自建立的心里长城,却是那般的脆弱。此刻,在目睹着彩绫这个人时,他几乎感到要崩溃了,一种难以克制的痛苦情绪,像是澎湃的怒潮,在他内心翻涌着。然而,他必须要忍耐着。他作出了一种几乎不像是他意识支配下所产生的窘迫表情,狼狈的苦笑里交织着隐隐的泪光。

  背过身走向窗前,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,幻想着面前的一切,都不是真的,一种侠义的激烈意义,否定了儿女情长。瞬息之间,他立刻又变得理智了。回过身子来,他打量着彩绫,道:“姑娘,夜已经深了,你好好歇着吧,我会随时来看你的。”

  彩绫看着他,呐呐道:“卓兄也住在这个客栈?”

  卓君明道:“不错。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又道:“姑娘你也许不知道,这所红水晶客栈的东家李快刀,是本地的一霸,劣迹昭彰,姑娘单身住栈,对于此人,却要防上一防。”

  彩绫点头道:“我知道,这个人的一切所作所为,我来前都听说了。我有心要为这地方除此一霸,却未曾想到一上来却病倒了!”

  卓君明冷冷地道:“姑娘既有此心,正是英雄所见略同,我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。”

  彩绫笑道:“卓兄如肯插手,那就太好了。只是我们应该怎么下手?”

  卓君明道:“姑娘目前自是不宜劳动,李快刀虽说是一介奸佞小人,但是这些年赚的肮脏钱,实在为数不少,这附近方圆数百里内外,他称得上是个人头,养有不少无赖混混,还有不少江湖败类,依赖他的钱势,也都肯为他效力卖命。”

  彩绫冷笑一声,插口道:“就凭这点势力,卓兄莫非就害怕了?”

  卓君明道:“姑娘误会我了,就算是不曾遇见姑娘,我也有决心要痛惩此人,只是在动手之前,我不能不把他摸个清楚,以免遗有后患!”

  郭彩绫微微颔首道:“还是卓兄想的周到,听卓兄这么说,莫非这个李快刀还有什么权势撑腰么?”

  “当然有。”卓君明微微冷笑,说道:“我如果说出了这个人的后台,姑娘就势必更不会与他干休了!”

  郭彩绫呆了一下道:“卓兄是说……”

  卓君明道:“姑娘也许还不知道红水晶的后台势力。不过我说一个人,姑娘一定认识。”

  “是谁?”

  “鹰九。”

  “鹰……九?”彩绫睁大了眼睛道:“卓兄说的莫非是鹰……千里?”

  卓君明点头道:“不错,就是这个人。”

  郭彩绫沉默着没有说话,只是这个名字显然已勾起了她无边的痛恨,关于这一点,只须要透过她那双锋芒内蕴的眼睛即可知道,过了一会儿,她才问道:“卓兄这个消息可靠么?”

  卓君明道:“绝对可靠。关于这件事,我是亲耳由李快刀嘴里听到的,不过好象与宇内十二令并没有什么关联,我只听他们谈到了鹰九这个人!”

  彩绫徐徐点头道:“这就对了,宇内十二令的总令主铁海棠,已经占有了我爹的两处金矿,他眼睛里岂会看得上红水晶这点小买卖,倒是鹰千里很可能打着宇内十二令的旗号在外面诈财。”

  卓君明道:“姑娘说的不错,我也是这么想。不过既然鹰千里插手其间,也不能说与宇内十二令毫无关系,我以为还是应该先把他们摸清楚了,才好下手。”

  彩绫显然因为听见了宇内十二令以及鹰千里等名字,想起了父亲的死,家门的恨,颇是难以自己,再加上病势的折唇,看上去确是显得十分衰弱。

  卓君明又为她倒上一杯水,随即告辞道:“姑娘还是好好歇着吧,有什么事须待病好了以后再说吧!”

  彩绫看着他微微苦笑了一下,点头道:“谢谢你,卓兄。我不送你了。”

  卓君明转身离开,一股轻烟似的,投身窗外。

  雨还在继续下着,站在廊子里,卓君明回过身来打量着彩绫的住房,只见两面纱帘,被风吹得猎猎起舞。想到了房中佳人,正是年来自己刻骨铭心,昼思夜想的人儿,在昔日,彼此虽未能见面,想起来却每生甜蜜之感,而此刻,虽然相距如此之近,近到深宵对面,剪烛夜谈,却反倒冷漠如斯,而有咫尺天涯之感。

  人也,时也,地也,造化之弄人,无复奈何,怅望着纱帘内的荧荧孤灯,怀想着美人的惆怅,正是一种相思,两般消受。卓君明脸上带出了冰涩的笑容,这一刻,他真是由衷地对寇英杰深深羡慕。

  不可否认,郭彩绫这个妮子已深深地爱上了他,寇英杰虽说是历尽千辛万苦,到头来能够赢得彩绫这般盖世侠女佳人的回心转意,却也是实足的值得了。再回过头来想想自己,一时间,他真有置身寒冰的感觉。

  感情的枷锁,他是背定了,道义的趋使,更不能容他抖手一走,火般的热情,转瞬间变作冰渣,硬生生地咽到肚子里。凝睇着敞开的楼窗,忖想着窗内的彩绫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的痴?他木呐地转过身子来,目光视处,却意外地看见了通向邻院的那个月亮洞门,在高挑着的彩灯里,渲染出一片桃红光彩。恍惚间,他听见了那种醉人的丝竹声,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向着那扇月亮洞门迈进去。

  斜风细雨里,他来到了那处最能销魂蚀骨的地方——红水晶琴院。

  琴院是妓院的别称,卓君明焉能不知。他一向最痛恨假道学,偶尔在心情失意沮丧的时候,也曾涉足过风月场合,那些倚怀送抱的姑娘,固多下里庸俗,偶尔有那姿色出众善解风情的,无不众所往趋哗然取宠,远非他所乐意接近,难得知心二三,春风一抱,却又平添无限惆怅……

  任何形式的塑砌,他都厌恶,尤其是姑娘们的虚情假意,更使他无法消受,是以在基本上,他的涉足与一般人的旨趣大相径庭,排愁解爱的意念远过于欲的追求,是以常常空入宝山,在求知心的一笑,得到了足以缓和内在的那种适度,他随即告辞。

  有了这种“冷香惜玉”的心理准则,再加上他的翩翩风度,常常是姐儿们争宠的对象,风流的名声,就是这样扬出去的。

  今夜,他尤其感觉到心情的空虚,内在的枯萎。面迎着凄风苦雨,使他想到了埋首一醉。如果此时此刻,能有个善体人意的姑娘,用她那双纤纤柔荑为自己浅浅斟上一盏,该是一种灵性上的无穷安慰。然而,红水晶琴院的金碧辉煌,却大大地破坏了他心里渴望着的那种情调。

  一辆马车奔驰过来,飞滚的车辆溅起了大片泥浆,如非卓君明闪身的快,怕不溅得一身。车把式长鞭耍了个花梢,马车突地止住,两个随从跳下来,拉开了黑漆的车门。

  车上人,那个脑满肠肥,黑得发亮,后颈突出一大块的家伙由车上跳下来。

  接下来是一声“客来”的吆喝,那么多的人,一片粉红翠绿,交织着钗光鬓影莺声燕语的姐妹行列,簇拥着胖子进去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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