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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一章 龙潜太苍

  永乐四年。

  广西龙州,八达岭。

  盛夏。

  申时前后。

  天热得真“罩”不住……

  连点小风都没有,山门头上那一簇盛开的马缨花,连须子都不动一下,真他娘热得够呛!

  都什么时候了,太阳还这么大?白花花的,不经意瞄上那么一眼,也刺得眼珠子生疼。

  “太苍古刹”。

  四个金漆大字,在阳光交炽下闪烁出一派金光,满山满树的蝉鸣,真能把人耳朵都给听麻了。

  这个时候,庙里的和尚……

  别说是念经了,怕是连打坐也碍点事吧。

  北斗小和尚趴在石头台阶上,正在睡觉。

  瞧瞧那个睡相?四脚八叉,大趴虎似的,好一阵子了,还是睡不安宁,心里头乱七八糟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?哈拉子(北方土语,口水)淌了一脖子,不经意地翻了个身子,劲头儿却又用猛了,差一点滚了下来,吓得他赶忙翻身坐起。

  脸上又麻又痒,摸一把瞧瞧,不得了,全是蚂蚁!

  “我他娘,这是不叫我睡啦!”

  管不了什么杀不杀生啦,先把这些小王八蛋一个个活活捏死再说。

  就在他“大开杀戒”的这当口儿……嘿!可是瞧见了一件新鲜事儿。

  先是,那头上生满了牵牛花的一扇木门,“吱呀!”一声半敞了开来,露出来一个脑袋。

  左右打量了一眼,这个脑袋瓜子可又收了回去。

  北斗小和尚情知有鬼,赶忙把身子向后收了一下,一个闪身,贴向山门一旁。

  这么一来,可就不虞为对方所察,看得更清楚了。

  那边上,木门大开。

  一个头陀装束,蓄有长发的汉子闪身出来,紧接着回过身于,招了招手,却由里面走出来一个花不溜丢的女人。

  “好家伙!”

  小和尚直看得眼冒金星。

  和尚庙里居然藏着女人?这还得了!

  散发头陀十分张惶地左右看着,频频向那个女人催促道:“快着点儿,我的姑娘,这边走……别让人看见了!”

  女人嘴里“咯咯”笑着,一面扭着细细纤腰,媚眼斜飞地向那个头陀打量着道:“怕什么呀!敢叫条子,就别怕人家知道!也不是贼,偷偷摸摸的……怕什么?”

  声音越说越大,妖姿艳态,直把面前头陀吓了个魂飞魄散。

  “我的奶奶……你……轻着点儿哪……这要是让人看见,传到方丈耳朵里,我这条命可就别想再要了……”

  一面说,这个散发头陀,只是向着那女人频频打躬作揖不已。

  “瞧瞧把你吓的!”

  女人媚态十足地伸着胳膊:“我的轿子呢?”

  “就在下面,你……你快走吧!姑奶奶。”

  “我可走不动!”女人撒娇样地扭着身子:“你去把轿子给叫上来……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头陀脸上直冒汗,两只眼贼也似地四下瞧着,还算好,佛门静地,鬼影子也不见一个。

  女人咯咯笑着,由花手绢包里拣了块银银子,塞向头陀手里:“努!这是给你的赏钱,算是吃红吧!”

  “这一一”

  半笑不笑,一脸的腼腆样儿,头陀收下了银子,顿时面现轻松。

  这当口儿,一乘青顶小桥,颤颤悠悠已自山下出现,忖思着不大会的工夫,就可来到眼前。

  头陀一颗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儿,脸上一阵子白,可是吓得不轻——

  “我的个老天,这要是……”

  “瞧把你吓的?哼!没出息的样子!”

  头上挽着个“杭州攒”,翠插花钿儿,青宝石耳坠子,后颈插着五颜六色的一簇小灯笼儿——这是如今最讲究风行的发式了,衬着姐儿白生生的那张嫩脸,细黑细黑的两道水眉,好俊好俊的一副小模样儿……真能把人眼睛给瞅花了。

  再瞧瞧身上的穿着,可也是不含糊。

  上身是蝴蝶白纱衫儿,银红比甲,下面是玉色挑线拖地裙子,脚下一双粉红花罗高底鞋儿,衬着腰上的销金纱巾,把个小腰勒得那么细,那么高挑婀娜的身子……即使看上一眼,也销魂蚀骨……

  “这是谁家的姐儿?我的个玉皇大帝,如来佛祖宗!”

  北斗小和尚瞧得傻了,嗓子眼儿里直发烫,由不住一个劲儿地直咽唾沫。

  “一个骚娘儿们!准不是好货!”小和尚肚子里嘀咕着:“说不定是哪个堂子里的窑姐儿,这么骚!”

  他还真猜对了。

  姑娘叫甜甜,龙州城“庆春坊”第一块招牌,最叫座的当红姑娘,今年十八岁,去年下海初露头角,已艳名远播,要不然,又怎么会连庙里的和尚都知道她了?

  甜甜人长得甜,一张小嘴更甜,能说能唱,更会撒娇,凭着这些天生的本钱,自当大红大紫,平素应酬,尽是些达官贵人,说到“行碟召唤(俗称“叫条子”),除了客人的阔绰出手,更要看看人头儿,设非是新科进士便为王孙公子,一般等闲,万难屈就,更甭说爬山越岭来到庙里了!

  “问你句体己话儿!”甜甜打量着面前的头陀,“你要是说了实话,我再赏给你一两银子!”

  说着,她由小手绢包里又拈起个银锞子,放到了头陀手里,这个不算,只是个馈头。

  “这……你……”

  高个子头陀忍不住嘿嘿有声地笑了。

  打量着那乘小轿总还有阵子磨蹭才到跟前,这一小会倒是可以说上几句话儿。

  “姑娘你忒客气了!这可就不敢……嘿嘿……”

  头陀抹了一把嘴上乱草也似的胡子,银子可就又收了下来。

  似乎是头陀与和尚略有分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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