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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小梅马上接口道:“是罗,就是在说婆婆嘛。”言罢先跑过一边,再道:“事情可没准,不过我刚才去太太房里,见老爷也在那儿,就听他们说什么容儿也不小了,也该找个婆家。我就注意了,后来听他们谈到那什么叶的,我就知是说那个小的,你想这还有什么话说,你们要结成一对,那可真是天生一对,地生一双,我小梅情愿侍候小姐一辈子……”

  铁守容闻言,只羞得粉面通红,柳眉一竖叱道:“小丫头片子。你再乱说,我不把你嘴撕烂才怪,这些话你要是对外面说一句,你看我撕不撕你!”

  小梅一吐舌道:“撕我倒不怕,就怕你点我,那玩意可真不好受。小姐,赶明儿你教教我好不好?没事我也找个人点点怪好玩的!”忽然又道,“对了,现在老爷他们恐怕还在谈这个事。我带你去听听好不?”

  铁小姐虽万分想去,可嘴里却道,“谁要听这些,我一辈子都不想嫁人!你忘了前几年我们两个说以后谁都不嫁人不是?”

  这小梅摇摇头道:“我的天!这会儿你又记起这话来了,错过这个主,以后再拿灯笼找去也别想找得着了!小孩嘛,什么话不说……现在我有时候想想,就觉得自己有时候飘飘的一个人怪寂寞的……”说罢想起说错了话,羞得拿袖子挡着脸,一面跺着脚道:“不来啦,不来啦!今天老说错话……”

  铁守容也给她逗笑了,道:“你呀,这么大丫头了也不害臊!我都替你怪不好意思的。”心中可想,这小梅跟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,情同手足,自己每年上山她都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。以后自己真要好好待她,教给她点本事。

  且说这铁小姐待小梅走后,自己略微理了一下头发,用块丝巾系上,一窜身就上房,两个起落已来至自己母亲的房间,一个“珍珠倒卷帘”,单足勾房檐,已把眼凑在窗上。这窗只开了半扇,正好往里看。只见自己母亲和父亲面对面地在太师椅上,手托着水烟袋,呼噜了一阵子才搁下对母亲道:“等会儿她来了,你先别开腔,看我说,先试试她,别愁着我们孩子嫁不出去似的。”接着又呼噜了一阵子。

  守容心想:“看样子事已成定局,这一定是差人去请他妈了。我倒要听听他妈说什么。”此时内心真像怀了一个小鹿似的,咚咚乱跳……

  就在这时,看见一个丫环进来道:“叶太太请来啦。”

  就见叶母跟着进来,二老起身相迎,落座后,就见母亲翻着眼看着父亲,这铁老爷才咳嗽一声道:“没别的,大嫂,我们也不是外人了。”又咳了一声道:“我看砚霜这孩子也不小了吧?也该给他说个亲了。”

  出乎众人意料的,就见那叶夫人听完这话,非但不乐,反而皱着眉叹了一口气道:“老哥哥我也正愁着,他爹在世时曾经给他说了门亲,就是那李家。我因为他们推也没见谁,再三不答应。谁知他爹那个脾气哪听这些,就硬给那李道台家订下了,到现在还不知那李家小姐怎样呢……”此言一出,可怜那外面铁小姐竟然双目阵昏,脚一麻,再也提不住劲,竟从那房上掉下来了,临快落地才勉强提着气一飘身,算是没摔着。可怜她此时泪如雨下,竟在那假山石上一阵伤心,直哭得泪人似的……

  那铁老爷才一听完话,竟“啊”了一声,张大着嘴,心里那份难受就别提了,半天才把嘴合上,长叹一声低头不语。那叶夫人心内何尝不知铁老爷的意思,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愿意,心里也难受不已道:“这几天我一看着那守容就难受,我要有这么个媳妇该多好,只怪砚霜没有这么好的命……”

  那铁夫人此时也失望得脸上一阵发青道:“怎么就没听你提过呢?唉!守容这孩子要知道不难受死才怪。”

  铁老爷突然问道:“这事砚霜自己知不知道?”

  叶太太才叹口气道:“就是他不知道啊!我也一直没告诉他,不过这种事又怎能瞒他,过两天就拼着他气也得告诉他一声,免得人家李家埋怨。”

  铁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,心想:你要是知道就不对了。当时无法只好叹了口气道:“既如此就别谈啦,就算没这口事,也别给孩子知道这回事……”言罢懊丧不已。

  叶夫人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意思,就回去了。

  且说那铁守容趴在假山石哭了好一阵子,心想:“砚霜呀,砚霜!你这是什么意思?既然已订了亲,又何必如此对我?……你这玩弄感情的人!”她愈哭愈伤心,愈想愈生气,直到夜半更深才快快返回。才一进屋,那小梅竟对着灯坐在自己书案上尚未去睡,也顾不得理她,往自己房间走去。小梅见小姐回来,非但没有笑容,竟是双目红肿,像是才哭过的样子,心里透着奇怪,一面跟着进屋,一面嘴中连连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哭成这样……结果怎么样?”

  这一问更勾起了铁小姐的伤心,往床上一扑,“哇”的一声,干脆大哭起来了。小梅愕在床边,皱着眉,劝又不好,不劝也不好,急得叫道:“小姐,你这是怎么着啦?哭坏了可不是玩的,有话好说嘛,我们大小也拿个主意”

  铁守容又哭了一会儿,心想小梅的话也对,老哭也不是个办法,不由止住泪带哭道,“小梅,你认为小姐这个人好不好?”

  小梅一翻眼皮道:“当然好啦!要不我会服侍你这么久?”

  这铁小姐擦着眼泪道:“如今我可被人家欺侮了,你预备怎么样?”

  这小梅心想:“你这么大本事谁敢欺侮你?”可嘴还道:“揍他,揍不过就咬。小姐,到底是谁欺侮你呢?你不是会点人么?怎么不点他?”

  铁小姐冷笑一声道:“哼!是谁?除了那叶砚霜还会是谁?”

  这小梅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道:“是他?不会吧?那人我看不挺好的,怎么会欺侮你呢?今天老爷和太太还夸他好呢!”

  铁守容慢慢道:“他骗我!他说他永远爱我。但……但……”铁小姐说到此又“哇”的一声哭了。

  这小梅急得直皱眉道:“但怎么样……我的天!别哭好不好,我也要哭了!”说着真的拿出小手巾擦眼泪。

  这小姐才接哭道,“但……他却早跟人家订亲了!”

  此言一出,连小梅也义形于色,不由带怒道:“这是真的?谁说的?我早说过,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。唉!真看不出……”

  铁守容又接道:“我亲耳听到他妈说的,这还假得了么?”

  这小梅听罢,一面摇头一面道:“你见了他人没有?我看我去把他叫出来,你问问他?”

  这铁小姐闻言后竟冷笑一声道:“我呀,这一辈子也别想见他了!”

  小梅一皱眉道:“这又何必呢?把事情弄清了再散也不晚呀!”

  铁小姐在盛怒之下,哪还会听这个,其实真要听了小梅的话,也不致于有日后的那番辛酸血泪了。铁小姐这时听小梅话后,脱口道,“谁有工夫去问他?小梅,我预备走了。”

  “走?乖乖,这不是玩的,到哪去?”

  “我也不知到哪去,反正我是不回来了。天下这么大,哪里不能去?”

  这铁守容还是说走就走,说着竟真的站起身来。这小梅可急坏了,一面拉住她的手,一面道:“小姐,你忍心撇下我,一个人走呀?”说着竟哭出声了。

  守容本对她亲如手足,见她如此,哪忍撇下她,不由一皱眉道:“这可不是去享福哟,是去闯江湖,弄不好还要挨人揍,你受得了?”

  这小梅此时也顾不得挨不挨揍了,满口答应着:“我不怕!”铁守容就催着理那个,弄这个。这小梅这会儿见小姐脸色好些,才想起刚才那问题,不由道:“小姐,什么叫闯江湖呀?”

  守容一面理东西一面道:“就是到处走,哪里热闹往哪里走,哪里险恶往哪里走。”

  这小梅竟又一眨眼道:“那为什么还要挨人家揍?平白无故的人揍咱们干嘛?”

  这铁守容不耐烦道:“怕挨揍就别去,我可没工夫给你闲磕牙!”

  小梅见碰了个钉子,一睹气就不问了,心想:“要挨揍也不光揍我,咱俩一块挨!”

  天微明就见铁小姐背着小梅,小梅手上还携着两个大包袱,在这铁府的房上纵来纵去。不一会儿已到墙外,放下小梅,这小梅吓得六魂无主。她们现在已不是主仆了,只见她们穿着一样朴素,手牵着手地往大街上走着……慢慢竟失了她们的踪迹。

  且说那叶夫人回去后闷闷不乐,砚霜见母亲深锁眉头,不由奇怪问道:“铁家请您去有什么事没有?”

  就见叶夫人低声叹了口气道:“孩子,妈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你,可是现在你既这么大了,也该告诉你了。你可别怪你妈,这完全是你爹生前作的主。”

  砚霜不由急道:“娘,到底是什么事?您快说呀!”

  这叶氏才道:“你爹在你五岁那年,已给你订了一门亲事,是家姓李的,就是那李道台的小姐……”

  话还未完,就见砚霜呼拉一下从椅子上站起,剑眉一扬道:“这怎么行?娘,这万万施不得……娘,我求求你!”

  这砚霜竟急得头上一阵冒汗,叶夫人见爱子急成这样,也自心酸,但还是板起脸来道:“这不是求我的事情,婚姻大事岂是随便就可解除的、何况那李家小姐,你又怎么知道不好?你爹既已给你订下了,还有什么不可以的?你可真孝顺!”

  说罢,见儿子把头低下,眼中含着痛泪,心中也自不忍道:“我知道你一心惦记着这铁家姑娘,妈又何尝不愿意你这门好亲事。只是许了这边,那李家又怎么办?你也不小了,应该想开点。好在你和这家姑娘也没什么来往,不如早早打消此念。我想那李家姑娘也不会差了!过几天妈不妨带你去她们家看看。”砚霜此时哪还会听得进这些话,但他是一个非常沉着的人,虽然内心愁苦已趋断肠,可是他却能勉力控制这悲郁的情绪,一句话也不说,回头走到自己的房中。

  他仰卧在小床上,如醉如痴,口中喃喃道:“守容,我忘不了你,我不会再去喜欢第二个人,我的感情已经给了你,守容啊!你可知自那晚以后,我的命已不是我的了!我的灵魂为了追随你已经也不是我的了!”

  他翻一个身,那盈在眼眶的泪像一粒粒明珠从腮旁滑过,以后谁也再听不清这年轻人说些什么。如果还可听出,那就是“海枯石烂……日月同光!”他反复地念着这两句话,渐渐东方已透出鱼肚白色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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