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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


  方氏夫妇闻言对望了一眼,心中不但不奇,反而暗喜,只当他见女儿回房,也急着先回去,好说几句背人的体己话,闻言方老爷喜道:“好好!贤侄你请吧,没关系,多休息一会儿。”

  随即还扭头对凤致道:“你大哥要好好在里面歇歇,你可不许吵,不要往里面乱跑,听见没有?”

  李雁红也顾不得再听这些,一个人返回房中,经过那方小姐房中时,见她正自支首对窗,看见自己回来了,还笑了一笑,李雁红无可奈何地也笑了笑。

  入夜,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,想到看样子这方家提亲之事当在不久,到那时自己怎么说话呢?要说自己已经订过亲了,岂不令人家一家人失望,尤其那方小姐不知伤心到如何程度呢,照实说罢,怎么好意思?不如自己留张条子说明苦衷,还是一个人走了算了。

  唉!我命中真是奔波啊!好容易有一个安静环境,可合自己暂时住着,忘记过去一切,不想又有这种事发生。此一走,又不知到何处流浪去。

  最奇怪是这几天,简直连梦中都是叶砚霜的影子。想到叶砚霜,不由内心又酸又甜,他那翩翩风度,挺俊身影,怎能叫自己忘怀啊!

  铁守容也不知如今到哪去了,她也真和自己差不多可怜。唉!这年头为什么可怜的都是女人呢?眼前这位方小姐还不是……

  此时内心真是其乱如麻,一眼又看到墙上那把剑,柔长的剑穗,垂着那块玉玦,不久之前它尚配在叶砚霜剑上呢!而今见物思人,尤其在这静静的深夜,真令人好堪忍耐这分腻情,他是我的冤家!我怎么忘不了他啊?是梦吧?忘记了吧!多遥远的惆怅啊……

  今后我怎么办?孤单单的一个女儿家,总不能装男人装一辈子呀?李雁红啊,不要气馁,大胆纯洁真诚地去找你爱的他吧。他既是对你并未十分忘情,你又何必这么慷慨就让给那铁守容!就是死心,也要等自己见到了铁守容以后再死心也不晚呀!

  想到这,不由对着自己几上残烛,擦了擦流在两腮的情泪,坐起来找到笔,在纸上写了一封信。这封信是留给方老爷的,内容是叙出自己要远行办一件大事,恐怕在此久住有负二老及方小姐深情,一切详情也不便出口,日后方伯父如能见自己父亲,一切真情就会大白,那时定能原谅自己不得已之苦。

  又道方凤致根骨甚好,自己既答应给他介绍一位高人,定必实践,以后见到那人,一定嘱他亲来造访,请二老放心。写了满满一张纸才住笔。

  推开窗,见东方已微透着一线曙光,不由暗道一声:“我该走了。”这才由墙上取下宝剑,把行李略事整理,系好宝剑,把那封信用信封封好在上写了:

  “留呈

  方世伯尉川亲启

  内详:“

  跟着把灯一吹,暗影里只见一黑影,几个起落,已出了这方宅,飘于大街,扬长而去!

  两个月后的一天,在离察哈尔省份不远的昌平县城里,出现了一人一骑。马上之人,不是别人,正是那多情的李雁红,一心想取道出关,好找找铁守容,由沿途一路打听知道铁守容身在关外,由是暗猜叶砚霜也必定离那不远,自己不辞千辛万苦,千里迢迢,主要还是此情不死。想起数月前在叶砚霜身旁,竟好好的离开了他,如今又去找他,真是不可解说,扑朔迷离,命运弄人!

  她来至昌平县,见市街繁华,人马如梭。正行其间,忽听身后一阵钢铃,摇得哗哗直响,不由停缰回头望去,见身后竟是一骑黑马,那钢铃之声,正是发自这马颈上一串铃铛,马上端坐着一青年人。猛一看简直长得和叶砚霜一样,差一点怔住了,再仔细一看。原来这人左唇之下多一黑痣。

  只见他一身黑绸马裤褂,面如冠玉,目如点漆,也没带帽子,脑后拖着又黑又长的一条大发辫,手中摇晃着一柄极大的黑折扇。马背上还系着一柄长剑,剑鞘上亦为黑色。面含浅笑,露出一嘴又白又齐的牙齿,真是好俊的仪表。

  李雁红在马上只看了他几眼。身前的李雁红,一身青缎长衫,仪表不凡,那人不由惺惺相惜地朝着李雁红点了点头。李雁红见状把头一偏,佯作不见,还是走自己的。

  此时路上行人见状,都停足不走,对那黑衣青年指指点点的,面现羡容。李雁红隐闯人道:“纪公子今天可真俊,一身黑。”才知道这人原来姓纪,一定是本地住户,要不人家怎么都认识他呢?这时已近午,李雁红见这黑衣人的马,就紧随自己身后,自己快他也快,自己慢他也慢,不由微愠,回头朝他怒视了一眼,却不料他却破唇一笑……

  气得李雁红把头一扭,心想这一定是哪里的纨绔子,没事在马路上乱逗姑娘,她可忘了自己此时是男人打扮,人家怎么会逗自己。

  一行一跟已走了不近的路,李雁红见路旁正有一清真馆子,高挂着牛羊肉的招牌,不由飘身下马,把马往门口马栏上一捆,迈步走进那饭馆。才坐定,一抬头那黑衣人也进来,手中摇着折扇,好不悠闲!

  这店中伙计一见这黑衣青年,都不由道:“三爷来啦,快请坐,要吃些什么?”

  那黑衣人含笑略微点头,坐于李雁红对面桌上,一招手那小二已过来,见他在那伙计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,那小二连连点首,不时用眼还朝李雁红看看,嘴中连道:“三爷放心,您的客人还有什么话说,菜决错不了!?

  这黑衣人才含笑点头道:“快去吧,要快些上菜。”那伙计答应着,还鞠了一躬这才退出。李雁红见状,心想可惜他这份仪表,看样子还不是一个花花公子哥儿,自己生平最恨这种挥霍成性的富家子。不知怎么,此时心里倒暗暗想,但愿此人别是这种人,否则真辜负了他这份长相。

  坐了一会见伙计也不来,不由正要呼喊,却见先前小二手中捧着一什锦冷盘,含笑对自己道:“客人请先用冷盘,茶马上就上……”

  李雁红不由一怔道:“我没叫冷盘呀!上什么菜?”

  那伙计弯腰笑道:“纪三爷已为你先生叫了,三爷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!”

  李雁红闻言朝那黑衣青年看了一眼,见他正专心一意喝酒,连自己一眼也不看,不由对小二皱眉道:“我与那人素昧平生,你把莱给我退了,我叫我自己的!”

  这跑堂的一听也是一怔,马上接笑道:“客人,你大概是初来此地吧?纪三爷素有小孟尝之称,大概是想交你这朋友,客人这么做,不太扫纪三爷面子么?”

  李雁红一听这人外号叫小孟尝,想来倒是一豪侠的仪士,自己方才未免太以轻视他了。想到这,皱眉道:“这样吧,菜就照原样,也别退了,该多少钱我自己付,你去代我谢谢他一番好意,就说我与他既不认识,实在不便叫他破费。”这跑堂的听完,一直皱眉,脚也不动。李雁红急道:“叫你去你就去,你怕什么呀?真怪,请客还有勉强的呀!”

  这伙计闻言才陪着笑脸道:“客人可别误会,其实谁出钱都一样,我们只不过觉得这样太扫那纪三爷面子了。既然客人一定不肯赏三爷的脸,那有什么办法……”说罢就向那黑衣人走去。李雁红见这跑堂的过去在那纪三爷面前说了半天,那三爷不待他说完挥手令去,跟着一双俊目,往自己扫来。李雁红在他这一视问,已窥其双目神光十足,心里暗惊,此人好纯的内功,见他双目瞪住自己,面容微笑,不由一偏头,装没看见他,自己低头吃饭。

  这时伙计又上了一盘海参,一大盘炸子鸡,不由皱眉道:“够了,我一个人哪吃得这么多,下面的菜可以不要来了。”

  那伙计笑道:“纪三爷已把菜点好了,客人包涵一点吧。

  李雁红一听,不禁微愠道:“这真是怪事,我吃饭还要人家干涉,叫你不要再上,你就别上,再来我可要走了,看这些菜给谁吃!”

  那伙计见状连忙答应着退下。李雁红待其走后,一个人正在想,这人真怪,好好的请我吃哪门子饭?请客也不说一声,哪有这种怪人。

  一个人正在想的当口,忽觉背后被人拍了一下,忙一回身,见正是那黑衣青年,此时晃着折扇,面含浅笑道:“朋友,我纪翎什么地方得罪你了,这么不赏面子?”

  李雁红见人家找上门来,不由脸上带着不自然笑道:“纪兄此言差矣!小弟与纪兄素昧平生,实不敢无故受纪兄上待,还请勿怪才好。”

  却不料此言一出,那纪翎突然双目一瞪,冷笑道:“我纪翎一生热胆对人,就喜交朋友,今日见你兄弟仪表不俗,又是练武之人,才诚心作一个小东,略尽地主之谊,不想你却如此自大,扫我盛意,难道我纪翎就如此不值你一交么?”

  李雁红闻言,心中真是既愧又气,心想天下还真有这种热性之人,不由正色道:“你我非亲非友,实不敢领你盛情,绝非有怠扫你盛情,更不敢轻视纪兄为人,尚请少安毋躁才好!”

  纪翎闻言一跺脚道:“朋友,我纪翎有一个脾气,凡是路过这昌平县,会武而且年轻的朋友,一定得受我一席之情,可不能为你而破我规矩,今天这客我是请定了。伙计,上菜,要最上席,这朋友我交定了!”

  李雁红一听不禁恼羞成怒,一声叱道:“敢上菜,谁端上来我不把盘子摔了才怪!”

  这黑衣年轻人一听噢了一声道:“好朋友,我佩服你!在这昌平县,敢给我小孟尝咬牙的,还真没一个,我算服了你。朋友,离此不远有个二里坪,是朋友晚上那里见,我纪翎要交的就是这种朋友。可一定要去,别叫我苦等!”

  李雁红冷笑一声道:“去就去,谁还怕你不成!”

  纪翎含笑道:“老兄你误会了,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,到那里再说好不好?”

  此时那堂倌在一旁皱眉道:“三爷,这菜到底还上不上?”

  纪翎尚未开口,李雁红已叱道:“你不怕摔盘子你就上!”

  此时一般酒客都在一旁看热闹,七口八舌道:“纪三公子的面子,你老兄何必不赏个全脸?”

  纪翎闻言摇手道:“得!不上就不上,我纪翔今天算第一次服人。朋友,晚上早点来!”

  言罢转身就走,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李雁红一笑道:“兄弟,来时别忘了带着你那把剑啊!没有别的意思,不要乱想,别怕。”

  李雁红脸一红叱道:“谁怕你,登徒子!”

  不想此言一出,纪翎脸一阵青,回头看了李雁红半天微皱眉道:“朋友,你说什么?谁是登徒子?我纪翎在这地方也呆了五六年,做的事都是侠义之举,仰不愧于天,俯不羞于地,什么叫登徒子?你说话可要负责任!”言罢那一张俊脸泛起一层红晕,平伸单掌,往李雁红似虚推了一下,反身就走了。

  此时有人在一旁道:“纪三公子今天是真生气了。本来嘛,人家是一个大好人,管人家叫登徒子,谁不生气?真……”

  李雁红现成一肚子气无处发,闻言不由一声叱道:“有你什么事?再多说,不叫你尝尝厉害,你也不知道我姓李的不好惹!”

  那人回头看了李雁红一眼,真不敢再多说一句。李雁红经此一闹,饭也吃不下了,当时丢了一大绽银子在桌上,转身就走。一抬手,忽觉轻了许多,再一看原来那肥大长衫袖筒,怎么好好的袖底下开了半寸长一道大口子,不由大惊。

  突然大悟,暗道这纪翎好厉害的“混元劈空掌力”,竟能离自己丈余远,举手间把自己衣袖戳穿大口,要是这一掌推在身上,此时焉有命在?想到这,不由一阵心寒,心想看不出他年纪轻轻,竟有如此一身惊人功夫,这人真不可轻视了。今晚三里坪一会,弄不好自己就要丢个大人,想到这不禁深锁蛾眉,内心阵阵担忧。

  三里坪是昌平县近郊的一个佛地,往昔朱楼画阁好不兴盛。入明以来渐趋衰落,明末在断壁秃垣中建立了无数庙宇,无形中成了一块佛地。入清以来香火鼎盛,这远近数县,善男信女络绎不断,倒恢复了一番热闹景象。

  李雁红下午就一人骑马来此,在此各处兜了一周,看好了这地方形势,掉转马头,又回返市街。才走了没几步,迎面来了三骑快马,自己还没看清来人,隐闻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:“兄弟,停停,点子来啦!”李雁红闻声在马上抬头一看,不由暗道怎么又碰见他了?这次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打发他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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