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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〇


  海无颜冷笑道:“不乐岛凡行一事,无不精打细算,而且他们行踪一向是神出鬼没,掩蔽犹怕不及,宫一刀今日的动作不免令人生疑!”

  任三阳点头道:“这其中还会有什么虚诈么?”

  海无颜道:“以我的判断,白鹤高立所以要他师弟出面拉拢乌苏,这其中是有深意的。”

  微微顿了一下,他再接下去说道:“第一,可以增强实力,来牵制布达拉宫方面,第二,这其中难免有声东击西的诡计。”

  任三阳“噢”了一声:“这么说,白鹤高立他的人已到藏宝的地方去了?”

  “只怕是这样!”

  海无颜脑子里不禁想到了昔日邵一子所说之言,白鹤高立虽然杀死了邵一子,由他身上抢得了那张宝图,但是那上面专属富庭王族的深奥藏文,却是极不易译解得开的,所以高立如不能找到一个像已死的“左瞎子”那类人物,他得到宝藏的企图只是妄想。然而自己虽然有了邵一子所赐的全部译文,却又苦无那张宝图的地形指引,亦是难达目的。如今第一要务,当是如何设法由白鹤高立手中得回那张宝图,这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。

  这么想起来,白鹤高立刻下的行踪,就更令人费解了。

  冷月如霜。

  布达拉宫这所巨大的建筑物,在夜的掩饰之下,显得更神秘了。月色的映照之下,一片片的琉璃瓦,像是星星一样地闪灿着寒光,那些围绕在宫宇四周生长的巨松,微微地摇曳着,不时发出一阵阵和谐松涛声。如果你再仔细地聆听下去,当会发觉到隐藏在这阵松涛声之后还有另一种声音,喇嘛们低沉的诵经声音。

  “西达云寺”,布达拉宫所属的一所别院,有十六位年老的喇嘛住在这里。对于整个的布达拉宫来说,这里是最冷清的一处住所了。自从前王圆寂之后,十五王登基,到如今的大权旁落;这一连串的惊天动地事故,都似乎与“西达云寺”毫不相干,这里所居住的十六个老喇嘛,早已为人们所淡忘了。

  这么说,并不意会着这里所居住的十六个人全是无用的废物,也许今天他们真已是废物,但提起当年,嘿嘿,想当年十二王在位时,这十六个人可俱是当时宫内炙手可热的人物。

  也许正因为他们那个时候的权力太过大了,才促成了一旦失势之后今日的过于渺小。

  此一时也,彼一时也,十六个老喇嘛倒也很能明白其中盛衰的道理,逆来顺受,多少年了,倒也相安无事地住在这里。

  想当年,他们这一批失势的前朝臣子二十七人,如今物故人非,却只剩下了十六人。

  现世人情常是这样的。

  年近八旬的苏拉老喇嘛,是这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个,他是前朝十二王时,职掌武术营铁衣队的首领,一身武功颇是了得,由于他心念故王,又看不惯当今王叔扎克汗巴的嚣张,不甘为其所用,情愿住在像是养老院的西达云寺里,过着年复一年,月复一月的无聊岁月。

  今夜,苏拉老喇嘛的兴致似乎特别高。对着窗外的月色,他先弹了一段日常喜爱的“哈克里八”。那是他们西藏最古老的一首曲子,内容是叙说来自喜马拉雅山的雪水,灌溉着西藏土地的快乐调子,后人另外为它配上歌词,用传统的长管西藏三弦琴来奏,和着低音唱出来才够味道。就像现在苏拉老喇嘛所唱的这个调子,才最够音味,只是对于不明所以的外族人士,像是汉人吧,听起来就有点怪里怪气的感觉,不知道他是在唱些什么。

  老喇嘛挽着一双棉袄袖子,露出他七上八下,早已发黑的牙齿,配合着冷涩的琴弦,只听他嘴里唱着:“西——咦——唔——哂——”

  低沉嘶哑的嗓音,配合着冰涩的弦律,只有悲凉的韵味,却是丝毫感觉不出来快乐的意境在哪里,然而它却是流传西藏最久,至今仍为人们所喜爱的音乐之一。

  月色依旧,寒夜无声。此时此刻,即使连惯以夜呜的蟋蟀都寂静无声,整个的空间,却只被苏拉老喇嘛的琴韵歌声所充斥占满了。

  一堆干枯的松枝,在冷彻肌骨的西风里,滴滴溜溜直打着转儿,不时地散开来,又合拢,再散开,再合拢……风力是由高处投下来,撞向地面才散开来,待到冲向四墙才又被迫合拢,因为这样,所显现的现场情形才会是如此滑稽。

  老喇嘛苏拉的歌声未歇,月影似乎已经偏西了。

  就在这个时候,一条人影,直由布达拉宫正殿屋檐上拔起,接连着三起三伏,轻若炊烟一缕,向着西达云寺这片院落里飘落下来。

  歌声依旧,风力如常。

  这个人轻飘飘,似乎片尘不沾地已经落在了院子里。

  一袭月白颜色的长衫褂,瘦高瘦高的身材,几乎秃了顶的头上,却耸生着一络禽鸟也似的“角毛”,长眉凹目,双颧极高,尤其是深眶陷进去的那双眼晴,开合之间神光毕现。

  这人身形甫现,一双眼晴频频向四下转动,立刻就投向那个角落,那个琴韵歌声的角落。

  紧接着,他的身形再闪,疾若飘风般地已袭到了近前,一只手轻轻抬起,向着糊有桑皮纸的窗上轻叩了一下。

  这虽是一个轻微毫不起眼的动作,但是室内的人显然已有了警觉。

  顿时,传自室内的琴歌声忽然停止。

  紧接着,那两扇关闭的窗户倏地敞开来。

  院中人身形略闪,有如炊烟一缕,就在对方窗扇倏开的一刹那,已然飘身而入。

  紧接着,那敞开的两扇窗户又为之关上。

  老喇嘛苏拉,以无比惊异的神态,打量着进来的这个人。他的脸显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,频频眨动着那双似乎已现昏花的眼晴。

  “老喇嘛,我们久违了,”进来的鹤发老人道:“别来可好?”

  苏拉,这个看来异常瘦小,白发苍苍的老喇嘛,似乎为眼前的这个突来的人,突来的话,弄得简直糊涂了。他的那双眼睛虽然小得只剩下两道缝,但是这一霎却睁大了。

  “你是谁?我们以前见过面么?”

  也许很久很久没有说过汉语了,说起来似乎有些生硬,但是他的确会说,这一点是无可置疑。老喇嘛在说这些时,两手扶案,矮小的身躯已缓缓地站了起来,看来他大概只有五尺高,一身肥大衣服穿在他瘦小的身躯,确是显得有点不称。

  鹤发老者呵呵一笑道:“你大概老糊涂了,居然连老朋友都。不认识了。”

  苏拉哼了一声道:“我没有什么朋友,在这西达云寺里,我已住了有三十年,我不认识你,你找我有什么事?”

  鹤发老人一笑道:“四十年前,大概是一个秋天的晚上,我们就在这个布达拉宫见过。老喇嘛,那时你威风得很,不像现在这个样子,嗯,看起来你可真是老得多了。”

  “四十年前?一个秋天的晚上?……”苏拉缓缓地摇了一下头:“对不起……我实在记不起来了。”

  鹤发老人神色微微一沉道:“不要紧,我会让你记起来的。”

  一面说时,他脚下缓缓地向前迈进了一步。

  “老朋友,四十年来你的西域神拳功夫,大概更有精进了吧!”

  苏拉聆听之下,顿时吃了一惊,退后一步,长眉倏地一挑道:“你……怎么会知道?”

  话声出口,老喇嘛身子已倏地纵身而起。

  双方彼此间隔着一道长案,老喇嘛身形一缓纵起,疾若飘风,“呼!”一声,已来到了鹤发老人面前。敢情这个瘦小的老喇嘛,身手果然不弱,身形向上一欺近,两只手倏地向外一探,直向着鹤发老人两处肩头上抓来。

  鹤发老人哈哈一笑道:“好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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