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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上天像是有意地在安排他们,给他们以邂逅、同病相怜。孤独的侠士、落拓的公主,当他们基于一项人性中最光辉的、最真纯的“爱”而有所接触时,所产生的力量,该是何等强大!

  朱蕊只是觉得无比的满足,在她生命里,除了父母双亲以外,她还从来不曾感觉过一个人,能在她心灵里占有如此重要的分量。

  拥着他宽阔的肩膀,贴着他似已为汗水浸湿了的背后衣裳,朱蕊所感觉的只是无比的温馨。

  多么大的差异呀——认识他之前,与认识他以后,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;给她的感觉,仿佛是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和开始,从而让她感觉出生命的美好与值得珍惜。

  谈伦的感受却是极其错综复杂。

  他宁可“更成熟”一些,“更理智”一些,只有这样,才能警惕着他,不会走错了路,更重要的是不去“伤害”了别人。

  毕竟他已失去了他生命里的春天;未来所见,只是一片凄凉,“无可奈何”的无限凄凉……

  他不愿把这番凄凉与残缺,留赠给任何人,尤其是可爱的公主。

  每一次,当他几乎动情而情不自禁时,前番意念便会油然滋生,像是一根尖锐的钢针,深深地插进到他的心里,从而潜生起无比凉意。

  一股尖锐的破空轻啸之声,由身后长空划起,略呈弧度地坠向前道竹林。

  尽管是夜月之下,谈伦却能清晰地看见一线银色的流光自空中划过;应该说,那是两条光线,由于相辅而起,距离过近,所以乍看上去,像是一道。

  随着这声细尖的轻啸,同时传出来一连串的空中互撞“叮叮”细响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在耳,不过是匆匆一现,即行隐坠于前侧的竹林之内。

  伏在谈伦背上的朱蕊,根本还无从察觉,但是谈伦却瞧得很清楚。

  这就证明刚才自己的猜测没有错,那就是有人已经盯上了自己二人。那一线划空而起的轻啸所引发出的一串“叮叮”细响之声,正是用以通风传讯、互通款曲的暗号,江湖中称作“青蚨传音”,是由两枚青铜钱同时捻指发出。

  打发这类制钱,手法有一定之巧妙,设非有相当的内功指劲不足为功。妙在双钱出手,在空中的那一连串互撞出声,却要不疾不徐,遵循一定之规,才能当得上“传音”同伴用场。

  试观眼前这人的出手:出手高,劲道既足且远,堪称得上“高明”二字。以此设想,对方当非泛泛之辈。

  谈伦看了一眼,心中有数:“姑娘,有人盯上咱们了。”

  “谁?”朱蕊四下看了一眼:“在哪里?”

  谈伦就手由道边折了一根竹子,去其枝叶,只留其茎:“就快出来了,你用不着害怕,一切我自能应付!”

  朱蕊茫然地点了一下头,心正狐疑。谈伦却已用手里的竹杖,拨开了竹丛,改向浓密的竹林里步进。

  林内一片黝黑,比不得先前。

  四面参差而出的竹枝,任你如何灵巧都躲不过。朱蕊忍不住正要出声,却见谈伦忽然定下了身子。

  “不要出声。”他小声地关照着:“有人就要来了!”

  话声方出,果然就听得林外传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那声音原本甚是轻微,只是发自如此静夜,听来却十分的清晰。

  透过了面前一层稀疏枝桠,即见一条快速人影,风驰电掣般自眼前闪过,转瞬间,即行不见。

  朱蕊心里一惊,道:“啊!”

  谈伦却已负着她自林内步出,重新上道。

  对于谈伦事先预测的一番机智,朱蕊是打心眼儿里佩服。

  “你怎么知道后面有人过来?”

  “我还知道,他这就又要转回来了。”谈伦干脆定下了脚步:“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!”

  说话之间,他闪烁的目光,已把站身附近地势看了一个清楚,心中越加地有了把握。

  长久以来,“冷静”一直是他用以制胜敌人的要诀。

  “如果这个人去而复回,那便证明我所猜测的没有错。”谈伦冷冷地说:“他必定是冲着我们来的!”

 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,借助于一片竹荫,遮住了自己身子。竹梢不时地左右晃动,他所站立的身子,也就时暗时明。

  “那么,我也就大可毫无顾忌地向他出手了!”

  话声方顿,即见前道尽头陡地现出了一个小小黑点,一经人目,捷如飞猿般已来到了近前,正是方才那人去而复还。

  这人当然不会想到,谈伦二人就自立在竹荫之下;一路倏起倏落,飞驰而过。

  一领敞开的黑色长帔,随着他起落的身势,上下飘拂,劈啪作响。这人轻功原本就高,如此一来,看上去,简直像是御飞而行,身势之快,有如行云流水。

  能够具有这般身手的人,当然不是弱者,是以谈伦之立身暗处,仍将难免为他发现。

  呼啸既去,旋踵间又呼啸而来。

  一去一回,疾如旋风!

  像是一只剪空翻滚的怒鹰,带着大片的风。呼啸声中,已现身当前。

  谈伦似乎早已算准了他会有此一手。

  他静立半晌,早已把附近前后左右地势勘察清楚,凭着他敏锐的判断,虽不曾与对方说上一句话,可已把对方的身份、来意,看了个清楚。

  对付非常情况,当以非常身手。以谈伦眼前情况,决计是丝毫差错也出不得,对方来意毋容多思,自己又何必手下留情?

  自挟技行走江湖以来,对任何事物均不敢掉以轻心,尤其动手对敌,无论强弱,必全力以赴,即所谓“搏狮当用全力,搏兔亦当全力”,这才在过去年月无数次动手对仗里,永保全胜,所向披靡。

  眼前情形,他尤其不敢掉以轻心。

  这人风驰电掣,呼啸来去,身手端是了得,以其杰出身手,特殊职位,一呼百应,何曾把一干江湖人物看在眼里?

  一片衣袂,带着他自空坠下的身子,仿佛大星天坠。身形甫落,手中长刀连刀带鞘向着谈伦一指道:“吠!”

  下面话不容出口,对面的谈伦已猝起发难。

  ——他显然早已审判好了出手之势,随着脚下一个挺进之势,右手竹杖已自当胸刺出。

  这一杖不缓不疾,不偏不倚,四平八稳,居中而出,看不出一些儿奇处,只是当受者的对方,其感受可就大为不同,极不轻松。

  来人生就黝黑皮肤,头着便帽,身系长帔。月色里难以看清他是个什么长相,只是两弯长眉,在月色里泛着银白颜色,以此来猜测他的年岁,很可能一大把子,着实不小了。

  这人身材奇高,很可能个子过高,以至于下意识里背显得有些儿驼,一双眸子精光四射,观其气势,也就可以想知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厉害人物。

  谈伦这一式出手,显然极具功力,大大出乎了这个驼背长人的意外。

  嘴里啊了一声,掌中长刀不及出鞘,尚还连着刀鞘,即行向外挥出。

  一股猛锐的刀风,即使隔着一层刀鞘,也十足惊人。这一刀直向着谈伦所递出的竹杖上猛削下来。

  原来具有上乘功力的人,并不一定非要借助于锋利的兵刃本体才能杀人伤物。以眼前情形论,驼背长人虽然刀不出鞘,其实和出鞘相差无几,那股子由刀身上听逼运出来的真力,不要说一根小竹竿了,即使是一个人的项上人头,也照样能当场切落下来,那是毫无问题。

  驼背人也确实有此自信。才会如此施展。只是他未免小瞧了手拿竹竿的这个人。

  不要小瞧了那一恨细细竹杖,透过了谈伦内力贯注之下,这根竹杖,其实坚逾精钢。

  驼背人这口连鞘的刀,力道惊人,只是那根细细竹杖所传出的力道,更非寻常,妙在这股尖细的力道,发自竹杖尖端,一经射出,其快如电,此时此刻,驼背人这口刀尽管落势如风,也似乎慢了一步。

  杖势一出,驼背人身上立刻有了感应——那是一股极其冰冷,尖锐的气招,远在竹杖临近之前,先已暴伸而出,冰冷一道,直袭前心。

  驼背人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,禁不住打了个寒噤,心知不妙,再想抽招换式,已自不及,急切之间,慌不迭向外拧身纵出,行动上却已是慢了一步。

  躲开了前心要害,却躲不开侧肋之间,“噗!”一声,这一杖滑着他的肋骨,穿皮过肉,扎了一个透明的窟窿。

  杖拔,血标,霎时间已染遍了他前胸衣襟。

  “啊唷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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