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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依梨华没有提到父亲的事,母亲也没来得及问。他们在前边走着,后面跟着一大帮子人,一直送到了家门口。依梨华母亲应付了半天,才关上了门。

  小小的堂屋里,叫各样的佛像占满了,有观音大士,有大肚子弥勒佛,墙上贴的全是“佛”字。一个小方几上放着一只小三角鼎,燃着檀香。依梨华的母亲让谭啸坐下来,这才摘下戴着的面纱,倒了两杯茶,放在两人几前。

  谭啸很奇怪,为何她家里一切都很汉化。只见她坐在女儿身边,微笑问道:“你爸爸还好吧?”

  依梨华忽然落下了两行泪,她垂下头,身子瑟瑟颤抖着。她母亲立时脸色一变,追问道:“怎么啦?”

  依梨华忽然大哭着扑在母亲身上,用哈萨克话一五一十地把父亲遇难的经过,说了一遍。

  奇怪的是,她母亲并没有失声大哭,只是低头凝目静静地听着,等依梨华说完以后,她的眼泪才一颗颗地流了下来。

  她用手巾慢慢在眼角拭着,悲伤地说:“他死得好惨!他是一个好人!”

  她颤抖着站起了身子,忽然扑倒在佛像前,悲泣地道:“天啊!他死了……他死了……我的丈夫!”

  说着她就倒了下去。谭啸不由大吃了一惊,慌忙把她抱了起来,只见她双目紧闭,牙关紧咬,全身抽筋似地颤抖着。

  谭啸不禁泪如泉涌,心如刀割,他一声不哼地把她抱到房中一张床上。依梨华哭道:“哥!玛沙怎么了?要不要紧?”

  谭啸站起身来流着泪道:“不要紧,她老人家伤心过度,一时岔了气。你快为她老人家推拿一下!”

  他苦笑了笑,又说:“这都是我造下的罪孽呀!”

  依梨华正哭着为母亲按摩,闻言不由抬头望着他道:“哥!你不能这么说,这是我们的命!”

  谭啸紧紧咬了一下牙,脸色发青地道:“可是我却永远不能原谅自己!”

  他说着后退了一步,对着依梨华弯腰行了一礼道:“华妹,我这就去了,我……”

  依梨华不由惊得站了起来,正要扑上,谭啸却后退了一步,冷笑道:“你不要拦我,你应该好好照顾伯母,我办完了事一定会回来的!”

  这时,依母在床上发出沉重的喘息之声,依梨华不得不退回床前,这一时她的心分作了两半,既关心垂危的母亲,又惦念着即将远行的情郎。

  谭啸走上几步,伸手握住她一只手,依梨华吻着他的手,泪如泉涌,抽搐道:“哥!你要快回来!我等着你!”

  谭啸含着泪点了点头,诚挚地道:“我爱你之心,可对日月。华妹,你多多保重!”

  床上的依母,已张开了眸子。谭啸几乎不敢多看一眼这善良的妇人,他只恭敬地鞠了一躬,噙泪道:“伯母保重!”倏地转身直向院中走去。

  他的马正在大树下嚼着草,谭啸以手去拉马时,依梨华却赶了出来,扑在他的怀里,嗫嚅地道:“你只是去为袁大哥办一件事就回来?”

  谭啸勉强笑了笑道:“是的!”

  依梨华仔细地瞧着他的眸子,忽然流泪道:“你去吧!只是,哥!你如有什么不幸,我绝不独存!”

  谭啸正要上马,闻言微微怔了一下,又勉强一笑:“我也是一样!”

  说着他就上了马,头也不回地去了。

  依梨华追到了门口,只见他的黑马,已跑出了好远。这一刹那,她的心仿佛全碎了,她喃喃地道:“我不该让他去……我错了!”

  她流着泪,一直目送着她的情郎在她的视线里消失,才黯然转身进门……

  雷雨之夜,晏小真怀着恐怖、紧张、关切的心情,找到了她的心上人谭啸,把晏星寒即将率众而来的消息透露给他,嘱他快逃命。

  可是谭啸恋恋不舍依梨华,不但不接受她的好意,反倒返回依梨华处,要救依梨华。晏小真目睹及此,真是芳心片碎!

  她惊愕羞涩地立在雨地里,目睹着她的爱人就像疯了似的,直向依梨华家中奔去时,心中充满了辛酸、羞辱和愤怒:“为什么一个外族的姑娘,会令他如此着迷?甚至于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?而我……”

  想到此,这姑娘的泪不禁像开了堤的河水似的,由眶子里泉涌而出。她木头似地站立着,雨水湿透了她的衣服。她痛心地想:“我这算是干什么呢?我这么对他,在他内心竟占不到一点位置。我把他由死亡路上救了回来,却把他送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之中,我真是天下最愚最傻的人!”想到这里,她不禁有些恼怒,用手中的马鞭重重地在雨地里抽打着。

  忽然,她扑到一棵大树上,放声痛哭起来,口中骂道:“狠心的大哥!狠心的人!”

  如此哭了几声之后,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,猛然站了起来,向依梨华住处飞驰而去。虽然谭啸对她如此薄情,可是她仍然不忍心眼看着他死去,她要想办法把他救出来。

  可是,她立刻感到失望了。

  当她飞也似地赶到那儿时,却见依梨华的家,那羊皮缀成的庐舍,正在冒着滚滚的黑烟,火苗子狂喷出来,天空虽然下着大雨,可是却也淋它不熄。

  她的脸色变得没有一丝血色,远远地看着这处劫后的火场,不禁双腿一阵发软,“扑通”一声,坐在了泥泞的雨地里。

  “完了!一切都完了!”她痛苦地喊着,“大哥!你死得好惨,谁叫你不听我的话呢?”

  黑暗里火光在闪烁着,附近的几家居民都由梦中惊醒,赶了出来,嘶喊着、跑动着,她跟着凌乱的人群也跑到了依家门口。

  她不敢进去,因为怕父亲他们还在里面。可是那所房子里,除了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以外,竟没有一点声音。她流着泪想:“莫非他们都走了?奇怪,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?”

  大雨到底把火焰给熄灭了,有人用钩子把那半倾的帐篷拉倒,晏小真挤了进去,在现场,她发现两具死尸;不过那是头上缠着布的回回,她知道那是父亲马场里的人,心中不禁微感惊异。接着又见人们由里面拖出一具尸体,那是一个白发老头儿,她不认识。

  她很奇怪,里边没有谭啸的尸体,也没有依梨华的。可是,她断定他们活的机会太小了,多半是死后被父亲他们把尸身带到别处去了。

  惊乱的现场挤满了人,怪叫连声。这平静的小村子里,百年以来,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;现在忽然死了这么多人,人们怎能不惊呢?

  晏小真伤心了一阵子,悄悄地出去了。

  雨仍是不停地下着,她的心来时是一片紧张,去时却是满腔的伤心、惆怅和空虚,她不知心上人到底如何了。

  她在树林子里找到了自己的马,用最快的速度往回家的路上赶着。到家时天已快亮了。

  当她由窗口回到自己房间时,只见雪雁正皱着眉坐在自己床上。她一见晏小真,神色慌张地把窗子关上,小声道:“小姐!你快把头发上水擦一擦,换上衣服!”

  晏小真叹了一声道:“一切都完了!雪雁,谭大哥八成……”

  她说着不禁落下了泪,声音也有些嘶哑。雪雁愣了一下道:“咦!他不是被你救走了么?”

  晏小真脱下了身上早已为水淋透了的雨衣,失神地倒在床上,眼睛看着天花板,讷讷地道:“没有救成,他一心惦记着那个女贼,叫他跑硬是不肯!”

  雪雁又是一呆,奇怪地说:“刚才老先生他们回来,气得不得了,说他事先得着消息跑了!”

  晏小真不由从床上一个翻身站了起来:“真的!他们回来了?他们怎么说?”

  雪雁把门关上,一面用干布为她擦着头发,一面拧着一双秀眉道:“怎么?你会不知道!他们回来老半天了,老先生气得发脾气,我真为你担心!”

  晏小真问:“爸爸说谭大哥跑了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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