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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〇


  “不错!亏你还认得我!大师,咱们多年不见了,到里面谈谈吧!”

  她笑着走过来,亲热地去拉大师的手,剑芒后退了一步。

  “想不到会看见你。”老尼点头道,“尤其是在这个地方……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
  她边说边四下环视,想去找西风,她要问一个清楚。

  “大师!”太阳婆笑得一脸皱纹道:“我们进去谈吧,西风他在里面,他怕你打他,不过……哈哈!”

  太阳婆大笑了两声道:“我们绝无恶意,我已等候老朋友你多时了。”

  剑芒这一刻脸色似乎不像方才那么镇定,可是她是一个有道老尼,尤其是身怀绝技的高人,这类人物是绝不会轻易发怒的,即使是面对敌人。

 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,带着疑惑的笑容道:“九婆!你是玩什么花样?还是先礼而后兵?”

  “哈——”太阳婆仰天一笑道:“大师!你太小看我了,我今日是诚心与大师异地论交,绝无异图……”

  接着她对天发誓道:“如若口不应心,我九子妹甘遭天谴!怎么,大师你放心了吧?”

  剑芒白眉皱了皱,凭她过人的智慧,此刻竟实在揣测不出对方的意图。

  她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微微笑道:“好!贫尼就随你进去一谈。”

  说着迈步直向门内走去。太阳婆这时嘴都笑得合不拢了,她高兴得直搓双手,紧随着剑芒之后,直向庐舍中行去。

  剑芒足方跨入室门,立刻怔住了。

  室内放置着一张圆桌,其上列着整整齐齐的一桌素菜,白布的桌面,讲究的瓷器,精致的菜肴,真令人难以想象,在此时此地竟会看到这么丰盛的宴席。

  大师面色微红,目视着太阳婆道:“九婆!这是……怎么回事?”

  太阳婆深深一揖,微笑引手道:“快请上座吧!我们等你多时了,菜都快凉了。”

  老尼面色一沉,后退一步,正色道:“九婆!这是为何?裘道长可在此处?”

  太阳婆干笑了两声道:“大师,你快请坐呀!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。”

  她说完又往里面高声唤道:“老大哥,你也请出来吧,客人来啦!”

  剑芒不由又是一惊,只见羊皮垂幔启处,踱出了瘦高老朽的酸儒桂春明来。他含着满脸的微笑,也是深深一揖,对着剑芒嘻嘻一笑道:“珠江一别,匆匆十年,大师尚还记得我这一面之缘的方外老朽么?”

  剑芒大师不由暗吸了一口冷气,脸色都青了,她绝对想不到会在此遇到他,更想不到这个怪老人,竟会以一副这么慈祥的面孔来对待自己,一时之间不禁怔住了。良久,她才双手合十喃喃道:“阿弥陀佛,想不到在此得见桂施主,这倒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!”

  太阳婆在一边大声笑道:“好了!大师快请坐吧!这是桂老哥和我老婆子的一番诚意,大师且莫辜负我等一片盛情!快请坐!请坐!”

  桂春明也含笑伸臂道:“大师尚未用饭,太简慢了!”

  处在这种场合之下,剑芒老尼真是“一筹莫展”,只得糊里糊涂地坐下了。

  桂春明和太阳婆也落了坐,桌上还多余一副筷子,剑芒入位之后,双手再次合十道:“二位施主美意,贫尼却之不恭,只是……”下面的话,她实在无从说起,一时颇感尴尬。

  桂春明坐在她对面,长叹一声,正色道:“大师乃当今有道侠尼,素日行为,老夫敬佩十分,今日之会,老夫及九婆实本诸赤诚,尚请大师抛弃成见,彼此真切论交才好。”

  “阿弥陀佛!”老尼嘴唇微微颤抖道:“贫尼不解施主言中真意,尚请桂大侠开宗明义才好。”

  南海一鸥嘻嘻一笑,拱手道:“大师乃世外高人,咱们说话也用不着拐弯抹角,干脆一句话……”

  他看着太阳婆微微一笑,接道:“我二人是为我们的一双弟子,向大师乞命来了!”

  剑芒心中一动,可是她偏装作从容不迫地呵呵一笑,道:“桂大侠如此一说,贫尼愈发不解了!”

  这时太阳婆在一旁笑道:“得啦!你会不懂?可别老给咱们钉子碰,大家都是老朋友了。”

  她开门见山地道:“朱矮子和裘老道已经死了,以我们看,大师你不必再蹚混水了!”

  剑芒倏地如泥塑似地怔住了,她讷讷道:“哦……裘道长……”

  桂春明点了点头:“是的,他已经死了!”

  他不大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道:“大师,小徒谭啸之仇,也算报了,严格地说这笔仇,与大师与晏星寒老兄,是没有多大相关的。”

  剑芒大师忽地站起,冷笑道:“贫尼等四人,皆是当初逼死罗化凶手,朱、裘二道长既死,贫尼等二人岂能怕死贪生?桂大侠你此言可有些不对了!”

  言下真是一触即发之势,可是桂春明却不慌不忙地笑着再揖道:“大师请暂息雷霆,此事本与大师及晏星寒无大关联,罗化之死说来也有些自找。只怨其早年与各位结冤太深,九华山岳家祠堂溅血之夜,老夫亲窥近侧。如非大师及晏星寒当时一仁之念,焉会留有谭啸今日性命?所以……”

  他嘻嘻一笑,接道:“以大师二人当初对小徒之恩,正可以抵销那件罪过,大师——”他正色道:“大师乃一出家有道之人,自不愿再以佛门净身,二次沾染所谓不必要的仇杀血腥吧?”

  这几句正气磅礴的话,直把剑芒说得目瞪口呆,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一旁的太阳婆含笑道:“非但如此,即使小徒依梨华的仇隙,也可一笔勾销。大师你是明白人,又是有道之人,何必较真呢?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结,况且我们从前还有交情,大师你说是不是?”

  剑芒不由直直地坐了下来,面色惨白地长叹了一声道:“以二位施主之见呢?”

  桂春明正色道:“大师佛门斋戒之身,自应早避尘俗为妙,况且此事已了!”

  剑芒不禁苦笑了笑,目光向二人转了一转,似有无限伤怀,却又似大梦初醒,少停才点了点头,冷冷地道:“西风欺人太甚,贫尼可否请出一见?”

  太阳婆呵呵笑道:“大师,这也不怪他,是我们让他如此做的。他如今武功已废,无异常人一般,大师不必再责难他了!”

  剑芒银眉一挑,倏地起身道:“既如此贫尼告辞了!承蒙开导,足见盛情,自无颜在此多留,这笔冤仇自此一笔勾销,贫尼去矣!”

  她说着双手合十,深深朝二人一拜,大步向门外行去。太阳婆挽留道:“大师……你有此见解,足见高明,你……还是吃了饭再走吧!”

  剑芒驻足回首,微微笑道:“多谢盛情,贫尼自惭得很,还是早去得好!二位施主如有缘,他年在中原尚有会面之日,至时再面致谢忱吧!”

  她说着径自迈步出门,桂春明和太阳婆送出门外。南海一鸥微微笑道;“老夫语出至诚,如有冒犯,尚乞海涵,大师请多珍重!”

  老尼已步出十步之外,闻言回头一笑:“桂大侠太客气了!”她转过身来苦笑道:“贫尼只求二位施主,对晏兄不要见逼太甚,如能……”

  桂春明插言笑道:“大师请放心,我等必定尽心予以开导,绝不伤他……”

  剑芒闻言微微一笑,双手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!施主果能如此,功德无量!”又向太阳婆看了一眼,道了声:“后会有期!”身形腾起,轻轻落在她那匹杂花马鞍上,一径顺着小径策马如飞而去。

  二人目送着她消失之后,不禁相视一笑。桂春明大声道:“走!上大泉找晏星寒去!”

  自从剑芒大师走后,在“留客老店”中的晏星寒,感到更冷清更寂寞了。本来也是,原本四个人,现在一个个的都走了,而令人奇怪的是,每一个人,只见去,却不见回来。

  白雀翁朱蚕自不必说,可是裘海粟呢?再说剑芒大师吧,她去了也两天啦,算着也该回来啦!最令人不解的是,西风明明说,常明已经押着依梨华来了,可是也没有个人影。

  晏星寒老头子一向是最有涵养的人,这时也感到有一些受不住了,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。他把自己深深地锁在房内,每天除了和铜锤罗说几句话外,一直陷于深思之中。

  这所小客栈的掌柜,名叫斯特巴,是一个会说几句汉语的回回,矮矮的身材,身上汗毛很浓,满脸络腮胡。说也奇怪,他惟一的嗜好,不是抽烟,而是吃烟,就是把一种本地产的烟叶子,放在口中嚼食。当然,只是嚼食烟汁,剩下的渣子,还是要吐出来的。

  这种嗜好,送了他一口黑牙,还有对人谈话时那种令人皱眉的烟臭,每当他津津有味地嚼着烟叶时,看到他那顺着口角流下的黄汤,真能令人把三天的陈饭都呕出来。可是你呕你的,他还是嚼他的。

  现在,斯特巴正靠在大门,嘴里嚼着这玩艺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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