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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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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,记忆所及,母亲便曾经拥有这样一袭华裘,当她拥抱着自己时,自己那只调皮的小手,总是习惯地贴着母亲温暖的肉体,在皮裘里摩搓留连。像是多么遥远的事了。这一霎,在他目睹手触“玉儿红”的同时,猝然间使他有所忆及,只是灵光一现,当他正待进一步的努力捕捉时,那记忆却是越见模糊,甚至于连最先的一点残存,也为之混淆了。 “玉儿红”的炯炯红光,反映着他的俊秀英挺,那一身像是燃烧了的“红”……给人的感触是“不愧”为男儿之身。 他的手,兀自在泛有红光的毛丛中摩搓不已。那些毛毛,每一根都像是细长的针,针尖部分光彩灿烂。据说名贵之处便在于此,若是失去了毫尖的光泽,便丧失了原有的价值,不只是“玉儿红”如此,海龙、紫貂、灰背、银狐……凡为名贵俱都一样。 “怎么样,”孙二掌柜犹自不忘最后的努力:“我给您二……二百两银子,爷您就让了吧?” “你也配!” 说话的人远踞一方,可那双眼睛始终就没有离开这块皮子。 口气这么“冲”,惹得大伙全数都拧过脸来,倒要瞧瞧。 好体面的一个客人。三十一二的年岁,红通通的一张长脸,浓黑的炭眉之下,那对眼睛又圆又大,像是喝多了些酒,闪闪冒着红光。 这人穿着闪闪有光的一袭紫缎袍子,腰上扎着丝绦,头上带同色的一顶软沿风帽,却于正中结有碧森森的一面翡翠结子。 同席尚有二人,一站一坐。站着的是个青衣仆人,手持锡壶,职在斟酒。坐着的那个,身着蓝衣,刀骨耸峨,十分瘦削,眉黑而长,目炯而烈,像是天生不服人的那一型,偏偏在紫衣人面前施展不开,虽是同席共饮,却带着三分拘谨,倒似奉命“侍饮”模样,一时猜他不透。 三个人其实来了有会儿了,入门之初就引起了座客的一阵子窃窃私语。 孙二掌柜的那双势利眼该是何等精明,少不了一阵子巴结。紫衣人却连正眼也没瞧他一眼,就连他身旁的那个青衣长随,也像是眼睛朝天,能不说话最好,孙二掌柜的别说“马屁股”了,连“马腿”也拍不上,再吃同行的那个蓝衣瘦汉拿眼睛一瞪,便只有往这里站的份儿。 可真是罕见的排场,坐椅子有自备的皮垫子,讲究的金丝猴皮垫子,喝茶有自备的名瓷青花盖碗,连茶叶都是自备的。 紫衣人正在享用面前的一块“干烧鹿脯”,使用的不是筷子,却是自备的一把牙柄“解手小刀”,边割边吃,那鹿脯肥瘦适度,甘腴晶润,只见他大块割下入口嚼吃,确是淋漓尽致,引人垂涎。 众人目注之下,紫衣人一连又嚼吃了几口,这才放下了手上的解手小刀,身后长随递上了雪白的布巾,他擦了一下,推案站起。 “这块玉儿红我要了!” 说时又移步过来,与他同座的那个长身瘦汉,赶忙放下筷子跟了过来。 孙二掌柜的先时被人一叱,心里老大不是个滋味,只是见来人竟是心目中的那个“贵人”,也就吞下了那口窝囊气,眼下他非但不敢发作,竟然赔着笑脸,赶忙把身子闪开一边。 乡下老百姓都有个毛病一一见不得有钱有势的人,尤其是怕见当官的。眼前紫衣人这等气势,非贵即富,哪一个人敢与招惹?是以紫衣人这一来到,各人便纷纷向后面退了开来,却又不甘心回座,一个个眼巴巴地瞪着瞧,要瞧瞧这场热闹。 “好一块玉儿红!”紫衣人显然是识货的行家,一只手在皮裘上摸着,一顺一逆来回摩搓不己,忽地俯身下来,吹了一口,裘面上像是螺丝纹般地起了一圈漩涡,却是看不见底儿,这便是一等一最佳皮裘的证明了。 “好货色!”紫衣人含着笑,连连点头道:“我给一千两银子,这皮子是我的了。” 一面说,回过身来,拿眼睛直直地瞧向孙二掌柜的:“给我小心收起来。” “这……是……” 也许是“一千两”这个数儿把他给吓坏了,直觉地便似认为对方那个姓君的客人非卖不可。 “二掌柜的……”声音是够冷、够低沉,却让每个人都听在了耳朵里,那声音显然并非出自紫衣贵客嘴里。不知什么时候,君无忌已经回到了他的座头上。 孙二掌柜的那一双几乎已触及皮裘的手,慌不迭的又收了回来,一又红眼本能地可就盯在了君客人脸上。在他印象里,不用说,这也是个难缠的主儿,虽然穿着远不如紫衣人那么阔气,可是观其气势谈吐,却自有慑人的威仪。 “怎……么着?”二掌柜的满脸诧异表情:“一千两银子!” “我听见了。” 声音里透着冷漠,紫衣人那等傲人气势,他却偏偏予以疏忽,疏忽得连“正眼”也不看他一眼。 “爷的意思是……是……”二掌柜眼巴巴地看着他往前面移了几步。 “不卖!”回答得干净利落,相当干脆。 举杯自邀,“干”净了盏中残酒。君无忌缓缓地自位子上站起来,敢情他酒足饭饱,无意在此逗留,这就要走了。 酒坊里起了一阵子骚动,大伙儿真糊涂了,这个姓君的可也太不识抬举,那不过一块兔子皮而已,就算再名贵,一千两也值过了,真要错过了眼前这个主儿,往后只怕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。问题在姓君的压根儿就没有出卖的意思,其他人看着为他着急,也只是干急而已。 “把皮子给我收起来,我带回去。”说时他径自走向前,恰恰与紫衣人并肩而立。 看上去两个人个头儿像是一样的高,一样的壮,只是紫不人气焰撩人,全身上下燃烧着骄人的富贵气息,在“只重衣冠不重人”的凡俗意识里,姓君的那身穿着,可就太寒伧了。 君无忌偏偏无意退避,就气势而论,较诸身边的紫衣人却是并不少让。 孙二掌柜的呆了一呆,一双红眼睛珠子不停地在紫衣人与君客人脸上打转,有些儿手足失措,进退维谷。 “慢着!”紫衣人唤着他,脸上微微笑了。“我就知道这个价码儿不够多,这位朋友,咱们就来谈谈这笔生意吧!”紫衣人打量着并肩而立的君无忌,脸上现出了令人费解的笑。 君无忌摇摇头:“我看不必了!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你并不是一个生意人!” “何以见得?”紫衣人挑了一下那双浓黑的炭眉,眸子里似笑又嗔,莫测高深。 “难道不是?”说时,君无忌霍地转过脸来。 四只眼睛交接下,紫衣人显然吃了一惊,伟岸的身子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。 留出来的位子,恰恰让身后的蓝衣瘦子补了空隙。这个空隙显然足够容纳一个人,甚而有余,只是既处于两者之间,便为之略有不同,然而蓝衣瘦子却竟然踏了进来。 气氛热炽得紧,简直有一触即发的态势,只是这些除了当事者本身以外,局外人是难以体会出来的。 紫衣人呵呵有声地竟自笑了,一只手轻轻摸着唇上的短髭,频频向对方这个君无忌打量不已。 也亏了他这几声笑,化解了眼前一触即发的迫人气势。蓝衣瘦汉不待招呼,随即向后退了几步,恰恰站立在紫衣人后侧左方。 看到这里,不明白的人也明白了。敢情那气澄神清,刀骨耸峨的蓝衣瘦汉,竟是负责保驾之人。观其气宇,虽说是过于瘦削,倒也井无贫寒之相,尤其不着江湖人物的那种风尘气,倒也颇为不可小看,颇似有些来头。 “朋友你好眼力!”紫衣人频频地点着头,打量着面前的君无忌:“竟然一眼看出我不是生意人。”说到这里,他又再哈哈有声地笑了,笑声宏亮,震得人耳鼓发麻,怪不舒服。 敢情是“财大气粗”,让人猝然似有所惊,警觉到此人的大有来头。 “其实你可是看走了眼啦!”紫衣人收敛住震耳的笑声,红光净亮的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君无忌,那副样子,真有点威武。“我还真是做生意的人,不过买卖跟人家不同罢了!我这个买卖是独家买卖,别无分号,朋友,你可相信?” 说着说着,他可又笑了。这一次可不是“哈哈”大笑,其声“嗤嗤”,是打鼻孔里出气的那种笑声。 孙二掌柜的人虽猥琐,可就有那么一点小能耐,这辈子他干过的活儿可也杂了!开过当铺,贩过骡马,给人打过井,懂一点阴阳风水,尤其难能的是,他还学过一点命相学,善观气色,会看相,只是那“命相”之学何等高奥精深,非大智大悟者不能参悟,孙二掌柜的虽穷研数年,也只能在“用神”、“格局”冲、刑、会、合里打转,谈到命局内的五行生克妙用,他还差得远。大概因为如此,才自始至终不敢挂牌执业。 话虽如此,谈到“相面”之学,他却多少懂得一点。眼前既然轮不着他说话,站在一边那双眼睛可一直没有闲着,咕咕噜噜只是在那个紫衣人身上打转。他这里越看越自惊心,只觉得这个紫衣汉子,气势非比寻常,分明大富贵中人,一笑震耳,一笑无声,目烈而炯,直似有逼人之势,转过来却又烈性尽失,直似有妇人温柔之态,狼顾鹰视,分明一代权奸,掌众生生杀予夺大权之极威气势。 孙二掌柜越琢磨越是心惊肉跳,两条腿直是连连打颤不已。大凡能不怒而慑人者,必非寻常人物,准乎此,这个紫衣人的来头,可真是够瞧的了。 偏偏那个神情气逸的君探花,却是无惧于他,紫衣人那般极威逼人气势,竟是降他不住,看在二掌柜的眼里,可谓怪事一件。 其实孙二掌柜的早已不止一次地为这位君客人相过面了,结论是一头雾水,不着边际,总觉得这个“君探花”是大有来头,“贵”至无比,却又奇异清逸,若拿来与紫衣人相较,显然是截然不同的两极气势,却又似有共同之处……个中得失相关之处,却非他二掌柜的所能洞悉了然的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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