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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“这正是我想要知道和求证的。”驼背人哈哈一笑,接道:“作为一个人,尤其是象你我这类自命不凡的人,是不会甘心居人之下的。”顿了一顿,他又道:“刚才我注意到了你的轻功‘陆地飞腾’身法,老实说,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惊,也许你的轻功已高过于我。但是,这一点也有待证实,我并不能十分确定。”

  “你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。”打量着他,君无忌冷冷地说:“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有兴趣?”

  “每一个身藏武功的人,都是危险的人!”驼背人说:“你难道不危险吗?在过去,你没有来这里的时候,我真是高高在上,海阔天空。而自从你出现之后,我已经失去了前者的雅兴。那是因为你的存在,多多少少已经威胁到了我,我们之间,固然无怨无仇,但是环境的造成,很可能有一天……”

  君无忌摇摇头:“不,不会……”

  “我也希望如此!”驼背人阴森的声音继续说道:“但你总不能否认,人的胸襟毕竟有限,较诸明月沧海是不可相提并论的!”

  “你说得不错!”君无忌冷冷地说:“但是什么样的环境在捉弄你我?”说着,他霍地向前踏近了一步:“你到底是谁?为什么不说出你真实的身分和来意?”

  “你还不是一样?”驼背人冷冷地笑着。

  君无忌甚至于看不见他脸上的任何表情,除了那双闪烁着深邃光彩的眼睛之外,他整个的脸毫无表情。

  “你也许自己还不知道?”驼背人继续说:“你的处境已愈来愈困难了!”

  君无忌一笑道:“啊?”

  “哼哼!”驼背人习惯性地又哼了两声:“你我虽然并不时常见面,但是你的某些举动,对我却也并不陌生,就象几天以前,你在流花酒坊的奇特遭遇,我也知之甚详。”

  “你是说我与朱高煦见面的事?”

  “不错!”驼背人目光更见闪烁:“他是当今昏君的第二个儿子,是所谓的‘汉王’与‘征北大将军’!你当然不会不知道?”

  “我当然知道!”

  “这个人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。”驼背人冷笑着道:“你与他结交来往,是十分不智的!”

  君无忌一笑道:“是么?我却并不这么认为。你刚才说,当今皇帝是……”

  “昏君!”驼背人大声道:“废侄自立,心狠手辣的篡位昏君,我指的是朱棣这个老贼,难道不是?”

  “说他篡位自立,心狠手辣,也许有些道理,但是他却并不老态昏庸!”

  君无忌冷冷一笑:“历来皇族家事,原来就极为肮脏,尤其牵扯到大位继承之事,父不为父,子不为子,兄弟阋墙,手足自残,凡人间至丑之事,宫廷之内无不齐备,却是犹有过之。打开一部历史,认真追究起来,这例子亦也太多了。你仅仅指责当今这个皇帝,却也未免有矢公允吧!”情不由己地现出了一些激动,他却又微微叹息一声。“清风明月,如此良宵,谈这些肮脏事岂不污了你我的嘴?你今夜来找我当不会谈这些无聊的事情吧!”

  驼背人哈哈一笑道:“说得好!”一霎间,那双眸子骨碌碌直在君无忌脸上打转,然而,他所注视的这张脸,依然一如往昔,难以看出一些端倪,却是讳莫如深。“你以为呢?”驼背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,摆出了一副优闲姿态。

  君无忌道:“你是来找我比剑的吧!”

  驼背人陡然一惊,却是没有立刻置答。

  “你的眼睛早已告诉了我你的来意。”君无忌冷冷地觑着他:“还有你今天带来了剑!”

  “你猜对了!”说时,驼背人手腕微振,铿锵一声,已自把一口长剑掣在手中。“请你赐教!”说了这句话,驼背人长剑抱胸,一动也不动,只是向对方静静注视着。

  君尤忌怔了一怔说:“你莫非身上有什么不舒服?”

  驼背人摇摇头,不耐地道:“不必废话。今夜请教,只数招而已,请出剑吧!”

  君无忌不禁又见迟疑,然而,对方的一腔赤诚,屡见双目,他只觉得应予尊重,不能玩笑视之。君无忌由竹舍步出,手上已多了口带鞘吴钩。

  吴钩者,宝剑也!这口长剑,他甚为宝贵,显然久未施用,剑柄与剑鞘连接之吞口处,为一条细细黄绫紧紧扎住,若要掣出,必得事先解开,果真凭一口盛气而思拔剑,至此便可先自打住,那么也就不必再拔出来了,反之,一经拔出,却也难望轻易收回。

  “好剑!”驼背人甚至于不待对方拔出,先自赞赏道:“看剑知人,阁下剑木境界也就可以想知了。”

  君无忌只是一声不吭地解着剑缆,却把那根解开来的黄色绫带,紧紧缚向施剑的右腕。随着他即掣出了鞘中长剑。

  冷月下,这口剑,一如常剑,除了较一般剑锋略长一些,也窄一点,论及光泽,并不似十分出色,只是它的锋利及称手,却是肯定无疑,而且,在君无忌紧紧把握着它的一霎,它的光度,显然已不同于先前。

  驼背人又何尝不然!

  极短的一霎,两口剑上的光华,已似有刺目之势,彼此一目了然,心照不宣。

  其实“剑”者器也,而“剑以气使”,一个手中握剑的人,如不能先行培养淬练出反映本身功力的“剑气”,纵使他手中的剑再称名贵锋刃,亦不过一器耳,终不能达到上乘境界,反之,一口寻常凡剑,也能有断玉截铁之利。其中微妙,不能尽言。“名剑”之归属英雄侠士,应不在于它杀人时之锋利,而在于它不轻易杀人之拘谨,这种“武德”、“侠心”,才是练剑者应有的心术境界,“剑侠”之与“剑客”其分别便在于此了。

  驼背人忽然改为双手握剑之势。这一霎他手中的长剑,光华更称灿烂。

  “我只请教两招,请不吝赐正。”

  “足够了!”君无忌冷冷地说:“请放剑吧!”说时,他手中长剑已平平向外翻出,亦改为双手握式。冷森森的剑气,随即向对方身上伸延过去。

  驼背人鼻子里哼了一声,身子缓缓向下矮了下来,一口长剑,斜举右肩。

  这个门户一经拉开,君无忌由不住暗吃一惊,凭他阅历,竟然看不出对方家传路数。对于一个精于剑术的人来说,这便是一个危险的讯号。

  然而对方驼背人却不再给他充足观察的时间了。“呼——”长衣掩空里,驼背人有似飞云一片,已掠身而前。

  势子快极了,却也怪极了。像是一只腾空的巨鸟,将落未下的当儿,左手已自侧翻而出,连着大片的衣影,直向着君无忌侧面直撩过来,乍开的长衣,有如扇面儿也似的向外展开来,连带着尖锐的疾风,较诸破空直下的钢刀并无少让。

  君无忌陡然一惊,待将出手的当儿,却忽然止住了这个冲动。

  果然,驼背人只是个诱招而已。紧跟着长衣兜转,整个身子擦着君无忌头顶之上直落下来,脚尖方一着地,掌中一口长剑倏地倒转着反抡而出,匹练般闪出了一道长虹,直向君无忌左颊劈落下来,确是诡异绝伦的一剑!

  果真君无忌上来为他长衣诱招所幻,那么此刻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开对方这般诡异的一剑,眼前情形,却是容或大有不同,千钧一发之际,他从容地劈出了一剑。

  两口剑势子一样的猛。

  交织着的剑气长虹里,明明已迎在了一块,却在一发千钧里双双回避开来,正所谓“有凌云驾虹之势,无缕冰剪彩之痕。

  将万斛杀招消弭于弹指无形之间,其中惊险,设非当事人本身,局外人简直难生想象于万一。

  雷霆万钧,冰雪一片。

  双方各领手中长剑,迂回着向外转出的一瞬,看起来姿态却又是那般轻松,至为巧快,像是两只花间蝴蝶。

  紧接着,双方第二度相逢,照了盘儿。

  一线流光,拉引着驼背人手上的剑锋,直向君无忌正面袭到。这一剑光华尽掩,却在将及未至之间,自其剑尖爆出了一点飞星,直取君无忌两眉之间。

  驼背人这一剑出手,高秀越逸,绵密精严,堪称已入剑中神髓,君无忌如没有神来剑招,万难幸免。

  君无忌简直已落败了。他却偏偏不甘服输!此时此刻,情势之微妙,早已不容他回身略避,或是格开对方长剑,如此便似只有施展杀手救命绝招之一途。

  论及功力,君无忌可较对方无不少让。猛可里,他力贯长剑,施展出凌厉辣手的救命绝招,随着他挥出的长剑剑锋,满头长发,俱都作势直立而起,从而引发的巨大力道,直似由雪亮的剑锋,逼发出一天剑雨,没头盖脸地直向对方全身挥落下去。

  这等全凭功力的运施,万万无能取巧。驼背人尽管心有未服,却亦无可奈何。眼前之势,驼背人上点眉心的绝妙剑式,即使得手,却也万难逃开对方喷珠溅玉的凌厉杀着,明知对方这一招有点死皮赖脸,以“玉石俱焚”为胁,偏偏就无能顾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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