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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“有句话我要问你,你也可以不告诉我!”季贵人呐呐地说:“你为什么来这里?深更半夜的?”

  春若水想不到她会有此一问,怔了一怔,冷冷地说:“你以为呢?”

  “我……不知道!”忽然她吃了一惊:“难道你……”

  “你放心,我不会杀他的,最起码现在还不会!”说时她脸色深沉,像是很不高兴,眼睛里敛聚着一种无从发泄的忿怒。这个“他”当然指的是汉王高煦。

  季贵人吓了一跳,一时睁大了眼睛,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。

  半天她才讷讷地道:“杀……为什么你会有这个念头?千万可别……”一边说一边抖颤颤地站了起来,那副样子简直像是要吓哭了,春若水着实有些不忍,拉着她的手要她坐下来。

  “别瞎想,我已经说了,不会杀他的,你看你,吓成这个样子!”

  季贵人听她这么说,才算是放了心,却为此,引发了她一直想说的一句话,“春小姐,我听见了一句话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”她嚅懦地说:“这几天,有好些日子我没看见王爷了,一直也没机会问,这个府里,有人传说,王爷他……”

  “他怎么样?”

  “他……”季贵人不自然地笑笑,苦涩地嚅嚅道:“有人传说春小姐与我家王爷就快要结亲了。不知道是真是假?”

  春若水聆听之下,一时面色苍白,半天没说一句话,只是频频苦笑而已。

  天知道,她今天晚上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来的?一口剑,一囊暗器飞刀,独闯王邸,打算见着了高煦,开门见山把话挑明了,倒要问问他是何居心?他若还有一分仁义,就当把父亲平安放回,观其人,当知其心,也让自个心里知道,即将委身的这个人究与禽兽又有何异?

  何尝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?只是冷静之后,却又万万不作此想。自己一条命可以不计,父母家人满门上下无数条性命,却不能不顾。这便又一次向现实低下了头,心里的那个滋味,可真比黄连还苦十分。

  倔强不逞,之后而来的便是幽幽凄楚,断肠,到底是女孩儿家,又能强到哪里?

  季贵人的几句话,像是一口锋利的刀,直直地插进到她的心里,一时间兴起来彻骨的寒冷,无边愤恚、委屈,化作凄凄红泪,只是在眸子里打转,不经意夺眶直出,弄湿了脸。

  “呀!”季贵人吓了一跳:“你……”

  春若水拧身站起,走向窗前。在碧纱垂幔的一排轩窗前,春若水伫足深思,暂时不理会身后的季贵人。高挑的倩影,在婆娑复绚丽的贝灯的映村里,蛇也似地在地上蠕动着。

  她有满腹辛酸、痛楚、忿恚……却又不想在此时吐诉,季家姑娘已不再单纯,她已是今日高煦的小妾,犹自沉湎在宿命式的无边幻想里,无疑的,她纯洁、可爱却更是可怜。像是其他千百甚而数不清的无辜少女一样,一朝踏入君王家,便无异陷身于无边的洪流大海深渊,这其中又有几人是幸福快乐的?这么想着,可真有些不寒而栗。

  “穗儿姑娘!”对着长窗,春若水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:“你真地打算跟他住一辈子?”

  “这……”季贵人迷惑着道:“当然,我不明白你的意思……”

  春若水冷冷说道:“如果你想走,还来得及,我可以帮你忙逃出去,从此海阔天空,找个知心的人嫁了,一辈子都别再回来,你有这个胆子没有?”

  季贵人吓了一跳:“不……”连连地摇着头向后面退着,也难怪,这个念头,她压根儿连想也没有想过。

  春若水忽地回过身来:“你不敢?还是……”

  “不……”季贵人说:“我不想走……为什么你要带我走?我不走,再说我也走不了……”

  春若水看着她,由不住苦笑道:“我竟是忘了,你和我一样也是有家拖累的人了,看来你也只好认命吧!”

  季贵人见她无意强迫自己离开,这才略微释怀。只是她心里仍然还拴着老大的一个疙瘩,那就是有关王爷与眼前春若水的婚事传说,刚才自己问了,却没有得到对方一字答复,可见并非全是无稽之言,定属有几分可以征信。

  “难道会是真的?”

  “果真这位春小姐成了王爷的新宠,将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!”

  脑子里想着这些,季贵人的心乱极了。

  像是各怀心事,四只眼睛不期然的碰在了一块,只是默默地互相注视着。

  “她是个可怜的小女人,但她却深深地爱着朱高煦,眼前更无反悔,看来她全系心甘情愿,我是帮不上她什么忙了。看她情形,若非做作,她之爱朱高煦,纯系发自内心,却非全为一份荣华富贵,朱高煦尽管多行不义,却能赢得此女的一片真情,也属难能的了。只看他暗中对自己的卑鄙图谋,当知其心怀叵测。可怜的小女人,你固痴心万缕,终难免秋扇见捐,惨被遗弃了!”

  这是春若水的想法,由是目光所触及的这个女人,更见楚楚可怜,对于她,春若水由衷地感到同情,只是又待如何!

  可就应上了那句话了,“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”。如今是“火烧眉睫”,第一个应拯救的是自己,却来关心顾及他人,真正本末倒置,对于自己尚能兼及的这一份仁心义气,春若水诚然也难以自释。却是无可奈何,心里深深叹息一声,便把一双眸子改向悬有纱幔一排长窗看去。

  四周环境,仿佛一下子俱都静了下来。偶尔兴起的夜风,算是惟一的例外,所带来的“沙沙”声息发自树帽、竹梢……“夜”是宁静的,此时此刻,连一声狗叫也听不见,只是在宁静的外表之内,却包涵着许多凶险,以及看不见的无限杀机。

  春若水真个心乱了,走又不是,留也不好。最不能甘心的是这一趟的白来,恍馏惚,她极似又有一种冲动,恨不能立刻飞越窗外,找到那个朱高煦,要他还个公道来。

  这件事想来易,行来难,大凡“一鼓作气”全凭意气所行之事,都禁不住细想深思,一经细想便为之气馁,无能实现。

  要做就别想,想就别做!心里赌着气,她干脆什么都不想了。

  “喝口热茶吧!”不经意,季贵人已姗姗走到她的身边,那么近得睇着她,美丽的眼睛里,仍像初见时那样充满了离奇、虚幻,对于这个传说中的“春小太岁”,她有太多的好奇,却非短暂的相晤,便能尽释。

  春若水点点头说了声谢,便自接过茶碗。

  季贵人说:“这会儿安静多了,回头我出去瞧瞧,看看还有人没有?”

  春若水又点了一下头,默默地喝了口茶,她看向季贵人:“你只告诉我怎么个走法就得了!”

  “喔,好!”

  当下季贵人滔滔不绝地讲了一通,惟恐诉之不尽,还找出纸笔,为她画了个详细地图。

  春若水的兴趣来了,她远较“季穗儿”多了一份细心。

  “等等!”她说:“这么大的地方,你得说清楚了才行,要不然我可怎么弄得清楚?”手指移动着,指向一处:“这里?”

  “是正厅!”

  “这里呢?”

  “这是王爷的寝宫!”

  “噢。”春若水若无其事地点点头,其它的她也就无意再听下去了。

  季贵人又说了半天,把一张本府的详细地图讲说得十分清楚。

  “现在就走?”她说:“还是小心一点的好!”

  春若水摇摇头:“不,再等一会儿!”

  季贵人看了一下左右:“那就在这里睡一会儿,你一定很累了!”说着她就过去整理床帐。

  春若水笑笑说:“你自己睡吧,我自个坐一会儿就好了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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