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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〇


  眼前这个胭脂楼,无论声势、规模,均可称得上是业中之健,即以“地利”而论,亦为同业所多不能及。

  客人进得酒楼大堂,即可见一道迂回朱廊,迤逦而前,直趋江边,十数艘玄宫画肪皆为所属,各由绮年玉貌的美丽娇娘所持掌,等待着花钱大爷酒酣耳热后的即兴宠临。画肪上锦绣罗陈,声色俱全,却是另有洞天矣。

  二人一路步入大堂,即见一个穿着考究的白衣伙计,上前行礼,看向二人含笑道:“两位公子可是徐大人的贵客?”苗人俊摇摇头道:“不是,不是,我们只是随便吃酒来的!”白衣伙计立时面现傲容,随手指了一下道:“原来这样,那就楼下随便坐吧!”

  苗人俊冷笑道:“怎么。不是徐大人的客人。连楼也上不去吗?”

  白衣伙计怔了一怔,一双眸子骨碌碌在二人身上转着,想是发觉到二人穿着平常,更加不耐地冷冷笑道:“今晚上徐大人宴客,整个二三楼,大小阁房全都包下了,你们来喝酒的,最好还是到别家去,要不然就在楼下大厅四周将就点凑合凑台算了。”说完正眼也不再多看二人一眼,径自向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客人招呼去了。

  苗人俊笑了笑,看着君无忌道:“今夜有乐子瞧了,我只问你怕事不怕?”

  君无忌笑道:“此话怎讲?”

  苗人俊哼了一声道:“很简单,要是怕事,我们就扭头一走,干脆连别处也别去了,就算是白来了一趟,就此各自分手,回家睡觉。”

  “要是不回去呢!”君无忌其实己猜出了对方心意,微微含笑道:“我是说要是不怕事又待如何?”

  “那就好办!”苗人俊挑动了一下倔强的眉毛,接道:“咱们今天晚上就给他来个大闹胭脂楼。”说到这里,停了一停,目光炯炯地直看向君无忌,面色含笑道:“其实无需你多事出手,只管袖手旁观,一切瞧我的就是。”

  君无忌早在来此之前,已看出苗人俊的情绪有异,眼前情形,无疑是借题发挥,看来不让他发作一下是不行的了,保不住还会另外生事。何妨就如他所言,袖手旁观地在一旁看上一个热闹。这么想着,随即一笑退后,不再多说。

  苗人俊哈哈一笑道:“好,咱们就上楼去坐坐,看看哪个敢与阻拦?”

  说着一拉君无忌,抢先一步,作势与那个秃顶大腹的锦衣胖子,并排向楼上走去。

  锦衣胖子显然来头不小,只看几个伙计鞠躬哈腰,高声唱喏的一副丑态,即可测知。胖子身着紫色纱衣,身后的两个随从,各人手上托着一个雕木四方礼盒,在先前那个白衣伙计的前导之下,正待举步上楼,却不意苗人俊的忽然介入,登时停下脚步,怒目直向二人视来。

  “咦,你这个人?”说话的是那个白衣伙计,忽地回过身来,拦在了苗人俊身前:“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,你这个人可真是莫名其妙,要惹事么?”

  苗人俊一笑道:“我倒不想惹事,只是你们要惹事,我却也并不怕事。”

  紫衣胖子气呼呼地道:“吵架到外面吵去,别拦着大爷的路。快闪开!”

  白衣伙计立时弯腰赔笑地道了声:“对不住,对不住。”随即转向苗人俊道:“这是东城的郭大老爷,还不让开?”

  “笑话!”苗人俊嘻嘻一笑:“郭大老爷吃酒给钱,我们吃酒也给钱,为什么我要让他◆

  白衣伙计聆听之下,由不住神色一变。紫衣胖子却已按捺不住,怒叱道:“混账东西!”手上折扇倏地合起,直向苗人俊头上敲来,却为后者一抬手抓住了扇骨。胖子用力向后一夺,“呼啦”一声,一柄雕竹精工细裱的画扇、扯成了两片。

  “反了!”紫衣胖子怒吼着后退一步,指向苗人俊道:“来人,把这个混小子给我捆起来,拉到后面先给我狠打一顿!”四下里多人齐应一声,立时就有两个伙计跑过来拉人。却不知怎么回事,人没有拉着,双双先自跌了出去。

  君无忌可是眼睛看得清楚,苗人俊分明是施展上乘内功,间杂着“沾衣十八跌”的小动作。

  两个伙计如何识得其中厉害,人摔倒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一个骨碌爬起来。满脸疑惑地盯着苗人俊,那样子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。

  君无忌心里明白,苗人俊今夜是存心惹事,自不论是非曲直。他愤世嫉俗,仇恨帝政,早已根深蒂固,偏偏又无能为力,长久以来乃自养成了偏激心理,今夜这看似轻浮的无聊举动,其实正说明了他内心对现实的仇恨与不满,已到了忍无可忍地步。明乎此,对于他的这番举止,也就不以为怪。看看一番混战不免,眼前情形,对方即使人数再多,也万万不是苗人俊的对手,君无忌自忖着阻止无力,也就存心旁观,微微一笑。后退了几步,空出了身前一块地方,且看双方如何收场。

  两个伙计终不信邪,嘴里喝叱一声,第二次向着苗人俊扑了过去。

  像是商量好了似的,一个奔上一个扑下,上面抱胳膊下面抱腿,打算着一下子把苗人俊给扳倒了,可就是没想到对方这个主儿恁地难缠,看来跟刚才情形一般无二。

  两个人来得快,去得更快,看起来好像扑抱了个结实,却不知是怎么回事,又自双双跌了出来。这一次可较诸上一次要重得多了,足足摔出去七尺汗外,扑通扑通,震得楼板直摇。

  先时的那个白衣伙计,眼看着这般情形,竟然还不死心,自恃着年轻力强,猛地由苗人俊背后抄来,两只手照着苗人俊颈上就扼,却为后者反手一抄,反倒攀住了他的颈项。

  正如君无忌所想,苗人俊今夜是存心生事,将心里积压已久的一口怨气,借题发挥,一经出手,更不论青红皂白,眼前这个白衣伙计,一副趋炎附势德行,更是非要重重惩治他一下不可。

  白衣伙计打人不着,反为人抄着了后面脖颈,苗人俊施展的是“混元气功”,忖度着对方的不精武功,不过施了两成力道,可是这个伙计却已吃受不住。

  众目睽睽里,即见这个白衣伙计身子滴溜溜一个打转,随着苗人俊一个托起的手势,忽悠悠直飞起来,却是头下脚上,扑通!一下子栽在了楼板之上,这一下力道过猛,登时就给闷昏了过去。

  这一来,可是没有人再敢轻举妄动了。

  现场人数虽多,可是眼看着苗人俊如此身手,哪一个还敢再行出手?倒是那个秃顶大腹的紫衣胖子,自忖着他富甲一方的权势,却是不甘吞声忍气。

  “反了,反了……”胖子杀猪也似地吼着:“这是什么地方,今天又是徐大人请客,竟然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到这里来撤野,还不快去报告徐大人,莫非还看着这小子杀人不成?”

  他嘴里吆喝的这个“徐大人”,官居京师“兵马指挥使”,名叫徐野驴,正是卫戍京师治安的最高武官,凑巧了偏偏今晚在此宴客。紫衣胖子姓郭名子万,乃是东城“大发”银号的主人,除了京师的两家店面以外,在别处还有六七家分号,正是家财万贯,手眼通大,所结交的,俱是些达官贵人,前谓的“兵马指挥使”徐野驴,不但与他交情深厚,双方还是儿女亲家,正因为如此,他的气焰也就愈加高涨,如何会把一般人看在眼里?经他这么一吼,立刻就有个蓝衣长随,快步向楼上跑去。厅堂里经此一闹,顿时热腾起来,一时七嘴八舌说个不休。

  苗人俊若无其事地笑着,一双深邃的眼睛,却向胖子郭子万直直逼视过去。直觉的,他认定了对方这个人绝非善类,今夜且拿他先行开刀再说,“大胖子,你用不着虚张声势,有种的你自己过来玩玩,来……来……”一边说,便自向前走来。

  姓郭的胖子忽地后退一步,睁大了眼道:“好大的胆!快来人,来人!”

  这么一闹,早已惊动了多人,其中很多是跟随“兵马指挥使”徐野驴的侍卫,自是不容郭胖子吃亏,立刻偎了过去,混合着一阵子吆喝之声,看来人多势众,其势倒也惊人。

  郭胖子目睹之下,顿时胆力大壮。手指着苗人俊道:“这个人来路不正,快给拿下来,押到衙门里再说。”

  徐府侍卫四人聆听之下,纷纷掣出了腰刀,现场登时一阵子大乱,几个女人更是由不住发出了尖叫声。

  掣刀的四个人,其时早已一拥而上,把苗人俊团团围住,其中一个黑脸浓眉汉子,乃是一行侍卫之首,姓施名忠,身手颇是不弱,这人既是徐野驴的跟前人,地面上公私都有一份交情,平日狐假虎威,最是跋扈,却也粗中有细,为人狡猾。刚才苗人俊所施展的那两手功夫,他虽然没有看见,可是地上摔昏了的那个伙计,他可是亲眼看着他们抬出去的,光棍一点就透,只凭着这一点,就可以猜知来人不是好相与。眼前这番阵仗,这等声势,对方这个人可是压根儿一丝也不现惊慌,施忠看在眼里尤其觉着有些不妥。当下刀交左手,冲着苗人俊抱了一下拳,冷冷笑道:“既然胆敢在这里闹事,当然不是无名之辈,足下你报个‘万儿’吧!”

  一出口,就显出了此人精于黑道门槛,一面说时,那一双湛湛的眼神,只管在对方脸上瞧个不休。

  苗人俊原是不屑与眼前这些人出手,只是今夜情形特别,既知座上有个所谓的徐大人,那就更合了他的心意。

  “什么万儿八千的,我可不懂你在跟我说些什么!”苗人俊冷森森地笑看着当前的这几个人:“怎么,玩刀?别瞧着你们人多势众,我只一个人赤手空拳,你们还不一定准能行,不信就试试看,敢保叫你们一个个灰头土脸,只是兵刃无眼.万一要是被你们自己的家伙伤了,可就怪不得我,来吧!你们就一齐上吧!”

  这么一说,施忠可就越加知道对方不是好相与。心中正自为难,一旁的胖子郭子万却已气不过地大声叫道,“还等什么?他要是敢不服拒捕,只管下手把他给废了,死活不管,格杀勿论,有我作主,用不着害怕!”郭胖子财大气粗,更何况与徐大人沾亲带故,这几句话倒也不假,在他眼睛里,个把人命。又算得了什么?

  经他这么一吆喝,施忠即使想装糊涂也是不能了,“朋友,听见了没有?郭老爷既有交代,说不得请你到衙门走一趟了”!这些人身上家伙齐全得很,话声一顿,施忠向着身旁人施了个眼色:“带走!”立即有人抖手飞出了一条锁链,哗啦一声,直向着苗人俊脖颈上飞套下来。

 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,运施飞索链子拿人,平日最称拿手,一经出手,准头一些也不差。

  眼前这道锁链,随着对方的出手,蛇也似地直向着苗人俊头上飞落下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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