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廷杖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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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者七人。 清一色滚红蓝缎子官衣,黑纱长帽,斜挎腰刀——是“东厂”锦衣卫士的穿戴打扮。 由一个隶属“内厂”的高瘦太监前头带领,直趋而前,一直来到面前站定。 “潘大人请吧!就别叫咱们费事了。” 两句话出口,往边上一站,这个太监勾了一下右手袖子:“带住——” 六名东厂卫士,一边三个往潘照身边一站。 “潘大人,”高瘦太监一脸轻浮地笑着道:“横竖就是这么回事,您是带过兵的,吓不着您,千岁爷可是来啦,请吧!您哪……” 潘照冷冷哼了一声,却把一双灼灼目光,向一旁的张铁柱打量一眼。 俱在不言中了。随即在一干锦衣校尉押解之下直趋而前。 再一次的校尉吆喝声,惊起了飞鸽满天…… 不知什么时候,这片“午门”杀人的地方,竟然盘踞满了鸽子。在西方,鸽子被喻为“和平”的象征,到了东方,可就身价暴跌,充其量不过是有钱爷儿们桌子上的一道好菜而已。 眼前这群鸽子也忒下贱了,皇宫内院,哪里不能去?单单选了这片最血腥污秽的角落,盘桓不去,把和平与杀人联在一块儿,岂非天大的讽刺! 灰色的羽翼,翩跹上下,扇动起一天的迷离…… 不期然,团团围住了潘照,纷纷坠落在他头上、肩上,刹那间人鸽混淆,几至不分。 “鸽鸟有情,其鸣唁吊!” 潘照陡地定下了脚步,一声长叹,由不住淌出了辛酸之泪。 “潘照听宣,接旨——” 上首中座,紫面金衣的那个人一声吆喝,字正腔圆。好嗓音,觑其穿彰,观其气势,不用说,这个人便是刘瑾了。 可不是当年职司“钟鼓”的那个小差使了,如今他的官位是“司礼太监”,总督十二团营,钦赐“九千岁”。在中央朝廷来说,实际上的权力,俨然已驾乎“大学士”、“尚书”之上,除皇帝之外,再无一人堪与颃颉,事实上,当今皇帝的一切所行,大半由他作主,朝旨代拟代批,大臣的任免,无不听其自主,皇帝本人这个位置,倒像是虚设的了。 虽是个自“宫”的太监,却生得人高马大,相貌不凡,可脸上少了那么一绺胡子,于大臣言,总似有欠官威,再者,嗓音也忒尖细了些。 但是这个人,眼前与潘照言,却绝对掌握有生杀予夺之权,那一声“接旨听宣”的吆喝,终使得生就铁骨的潘侍郎,为之屈膝下跪。 “兵部侍郎潘照,目无君上,屡次以下犯上,着令廷杖午门,剥本兼各职,削为庶民,钦此。” 娘儿们似的一声尖笑,刘瑾频频挑动着那一双过黑的长眉,一声咋呼:“谢恩吧,潘照!” “万岁、万万岁!” 叩头待起的一霎,才知道双膝以下的一双小腿,已吃对方锦衣校尉手上木杖,结实压住,站不起来了。 “你……” 一挣未起,又跪了下来。 一顶二品乌纱翅帽,早在当廷摘离,锦袍玉带又何能幸免?不容招呼,即为眼前校尉强剥了去。 当头的刘瑾,瞧着过瘾,贼忒忒地竟笑了起来:“潘镜心(潘照号),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,你却一直跟咱家过不去,今天开罪了皇上,落得如此地步,却又怨谁?生死由命,你也就认了命吧!” 说到这里,面色一沉,转向身旁提督“东厂”的马永成,冷冷一笑:“时候差不多了,就别耽搁了,完了事儿,我还要回去交旨呢!” “晚不了!” 说着话,这个“锦衣卫”东厂提督,忽地站了起来一一一副瘦小干枯的个头,三角眼,尖下巴壳。那副长相,可真是毫不起眼,认识他的人,却都知道,这个太监较刘瑾更是心黑手辣,人犯落在了他的手里,十九无活,因此得了“马剥皮”这个外号。 素日早朝,班位并列,潘照与他,颇不陌生,却因为不齿其为人,一直不曾招呼,今日落在了他的手里,也就没有什么好说,认了命吧! 潘侍郎一双眸子,缓缓由二人身上转过,真个是什么话也不必说,冷冷一笑垂下头来。 马永成夜猫子似的一声吆喝:“传刑!” 说时,即与刘瑾离座而起,转向“西墀”那一裸老槐树下。 那里列着两张坐椅,正是他二人惯常观刑的坐处。 马永成那一声“夜猫子”似的吆喝,激发起众校尉声动天地的“廷威”附和,便是铁打的汉子,这一霎也为之股栗,心也碎了。 喝声未完,四名锦衣校尉,如狼似虎地已扑身而前,把一个黑布口袋,不容分说,倏的向潘照当头罩落,即行动手,把他凌空架了起来。 先时押赴潘照来的那个高瘦太监,忽地闪身而出,高叱一声:“兜!” 这一叱,有分教! 即听得“辟啪!”一响,抖出了锦缎一方。 潘侍郎“牲口”似的架落其上,即由六名锦衣校卫,分持四方,把他凌空“兜”起。 那一面吩咐下来,“杖四十!” 高瘦太监又是一声吆喝:“搁棍!” 众声附和里,一人持枣木“鸭嘴杖”,紧紧压在潘照股上。 却有个传话的人,跑向高瘦太监前,小声嘀咕了几句,后者那一张青皮寡肉的脸上,一霎间更见阴沉,冷笑一声,厉声喝叱道:“打四十!” 众声附和:“打四十!”声动天地,响遏行云。 高瘦太监又叱:“用心打,五棍一换人!” 这番交代,自有特别含意。当凡“用心打”或“五棍换人”二者任出一言,犯入便无活理,更何况两者并宣?潘侍郎此命休矣! 四十廷杖,换了八个人。 真个是棍棍见血——轮到第六个人打时,潘侍郎那里已没有了声音。八人杖毕,不用说,早已是血人一个。 瘦子太监走过去看看,一片血肉模糊。棍杖所及,连带着腰胯遭殃,犯人的一根脊椎亦为之生生折碎,焉能还有活理? 试试口鼻,已是没有出息。 “哧!”打鼻孔里出了股子斜气儿。 “死啦!” 那意思不像是死了个当朝大臣,或者是一个人,倒像是死了一只狗、一只猫。 那边上还等着他的回话呢! 瘦子太监缓缓地转过身子,喜孜孜地移动着脚步。 说是“报丧”其实是“报喜”。最起码朝廷里又少了一个专门作对,看着就讨厌的人,岂不皆大欢喜? 寒嗖嗖地起了一阵子风。 不期然灰羽翻飞,又看见众鸽的翩跹、云集……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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