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蚱蜢舟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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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和日丽,水波不兴。 扯起了一面风帆,倚舵而坐,撑船的艄公老马,至此才像是能喘上口气儿。 由腰上拔出旧烟袋,打着火燃上了烟,深深地吸上那么一口,浓浓的白烟,就像是两条小蛇,打他鼻孔里溜出来,一个劲儿地往高里爬,渐行渐淡,终至化为飞烟一片,完全看不见了…… 瞧瞧他那股劲儿:闭着眼、拢着眉……仿佛已到了忘我之境,快乐里揉和无限痛苦!过去的岁月,已付于流水,未来呢,又岂能尽如人意?苟能化为飞烟一缕,上升天庭,飘飘乎羽化而登仙,那滋味该多好! 老艄公眯起一只眼,向天打量着,歪下来的草帽,几乎遮住了他的半边脸;剩下来的那一半,黝黑、苍劲,一眼即能看出,这是一张半生与湖海为伍打过交道的脸,却是,那一道鲜红略呈紫色的刀疤,迎着偏斜日头,十分清晰。 刀疤的一半,掩饰于密密浓浓的虬髯里,瞧着这片胡髭,和倚下来的长条个头儿,猛然间提醒着你,对方曾经是条汉子,最起码,也似有过强梁霸道的岁月,如今竟萧条了。 像是滔滔不绝的河水,后浪急催前浪,再强的人,即使你是当今顶天立地的英雄,在无情的岁月催逼之下,也自有“泪尽无语”的一天。 人心世道,知足常乐。 人若是不知足,也就不快乐了。 老艄公其实并不老,顶多五十岁,一多半的头发还是黑的,却是那重重交叠的皱纹,看起来直觉地认为他已经老了。 和风徐徐,引人入睡。 潘夫人仰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。 彩莲为她盖上一件衣裳,傍着长椅,自个儿也在打盹儿。 洁姑娘手托香腮,染目于滔滔河水,这阵子倒不思困,却似有永远也想不完的心思,越想越烦,越烦越想……没完没了。 像往常一样,袁菊辰半斜着身子,伸着一双长腿在晒着太阳。 秋阳赛金,晒在人身上,暖烘烘的,那滋味真是有一番消受。大黄狗就趴在他跟前,一人一狗,都像是睡着了,模样儿分外亲切。 翻过身子来,面向船尾。 可就瞧见了身后的远近来船,大大小小,总有十数艘之多——大肚子的双桅货船,轻巧单帆的“两头翘”,甚而小到不能再小的“蚱蜢舟”,一一毕陈眼底。 说到“蚱蜢舟”,这小家伙显然就在眼前不远。 ——或许是行得太疾了,浪花卷处,窄小的船身看来像是要由水上跳了起来。如此一来,可就难为了船上把舵打桨的两个艄公。 好精练的身手! 船尾的一个,忽地抢步而前,“嗖”地纵身船头,合二人之力,硬生生把扬起来的船头给压了下去,却在船身平下的一霎,迅速地又回到了原来的船尾,前后兼及,纵退无迹,妙在来去进退,配合着船身的运行,时间不早不晚,动作不快不慢,真个恰到好处。 操船的两个艄公,显然是此行道的顶尖老手,只可惜,一身能耐糟蹋了,不营水上生计的大船买卖,却划着这样的“小不点儿”,岂非是有些悖于情理? 袁菊辰忽地翻身坐起。 便在这一霎,触到对方之一仰起来的半边脸,四只眼睛交接之下,对方忽地垂下了头,长桨翻飞,小船很快地便擦了过去。 袁菊辰确是眼睛够尖,惊魂一瞥间已看出了个中端倪。 他却是不动声色地又慢慢躺了下来。 风帆饱引,船行顺畅。 午后“申”时左右,已接近“紫荆关”附近。 但只见西岸峭壁如嶂,高插如云,宽阔的水面一下子却变得窄细了,那一面起伏于高山峻岭间的巍峨长城,勾画出此一脉的风光绮丽,江山如画。 潘夫人头晕想呕吐。袁菊辰乃传话后首的艄公老徐,随即把船拢向岸边。 岸石嶙峋,芦花翻白,好一副深秋景况。 小船靠岸,在一株枯柳上拴上了缆,三个女人乃陆续上岸。 女人家琐碎事多,袁菊辰亦不便插手,好在野处无人,石屏树障,大可方便行事。 一切料理完毕,潘夫人吩咐彩莲在一片绿茵地上坐下歇息,取出食物干粮,随即向彩莲道:“去请袁先生过来。” 袁先生不请自来。坐下道:“夫人觉得好些了?”潘夫人含笑道:“老了,经不住了,快坐下吃点东西吧!” 洁姑娘随即把备好的烧饼夹肉送过来。 “大哥,还要走多久才到呀?” 袁菊辰说:“晚上大概可以到王安吧!” 他坐下来吃着烧饼,一面说:“如果夫人和姑娘不累,我打算连夜走下去,那么天一亮,就可到涞源,就与山西搭上界了!” 洁姑娘大似意外道:“这么快?” 潘夫人却说:“这样就好,早一天到早一天安心,到了山西跟洪大人取上联络就好了。” 洁姑娘恨恨地道:“这些人真可恶,爹爹已经死了,对我们还放不过!” “小孩子家别胡说八道的……这不就好了吗?” 潘夫人眼睛看向袁菊辰说:“这个洪大人跟先夫过去最是要好!他们是同科进士,人既和蔼,又义气,我看你不妨就留下来,我跟他说说,大小也能给你谋个差事……” 洁姑娘放过眼神来,直向他睨着,多希望他能点头答应,他却只是微微一笑,未置可否。 洁姑娘刚要说话,袁菊辰的眼睛,却似忽有所见—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。 一艘小小的“蚱蜢舟”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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