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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小童笑着问道:“怎么?不说话了?是我说话说错了亵渎了你了,故而你很不高兴是不是?”

  赵雨昂站起来说道:“小兄弟!只有你这句话说错了。既没有亵渎我,我也没有不高兴。相反地,能在玄武湖畔,邂逅到小兄弟,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。”

  小童笑道:“你们大人说话,不似我们这样童装,有时候你们的话是言不由衷,并不一定是真话。”

  赵雨昂闻言大笑说道:“小兄弟!你把我们都给骂惨了,不过,你骂得真对,当今之世,尔虞我诈,存心真诚者,难得有人。”

  小童笑嘻嘻地说道:“失礼!失礼!罪过!罪过!算是童言无忌吧!”

  赵雨昂对于这位年纪不过十一、二岁的孩童,如此应付有方,谈吐不俗,大为惊诧,不觉问道:“小兄弟!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小童说道:“乡野村人,也没有什么正式名号,大家都叫我海虎儿。干脆免得你再问下去,全都告诉你吧!我住在长洲,是随我师父住在一起,如果你是到长洲的,欢迎你到我们那里去。”

  赵雨昂来到玄武湖,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地,当然也不能因此而就冒然地去到长洲。他很想请问小童可知道“铃刀玄武门”在哪里,但是,话到临口又缩住了。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,哪里会知道江湖上的人物。他觉得跟这样的小童谈论江湖,那是对纯真纯洁的一种亵渎。

  小童见他怔在那里没有说话,觉得有一分没趣,便搭讪着说道:“对不住,打扰了你这么美好的早晨!再会了!”

  赵雨昂一惊而觉,不觉脱口而出,问道:“海虎儿!你对这玄武湖周围很熟吗?”

  海虎儿顿时又现出笑容说道:“我是在玄武湖畔长大的,除了玄武湖里有多少鱼虾,有多少荷叶我不晓得,其他大大小小的事,大概都瞒不了我。你要是打听玄武湖的事,你可找对人了。”

  赵雨昂笑道:“那是算我运气好。海虎儿!我想打听一个人。”

  “是谁?”

  “也可以说是打听一个江湖上的门派。”

  “啊!你知道玄武湖上有江湖上的门派在吗?”

  “所以我要打听。”

  “你不要打听了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玄武湖的周遭,还没有听说有江湖上的门派。你看梅花,请在今年腊月前来长洲。你要看樱花,请在四月前来新洲。你要吃菱角莲子,请自行前往麟洲,现正当时,你要找江湖上的门派,玄武湖上没有,你找错了地方了。”

  “不过我听说……”

  “耳闻为虚,眼见是实。祝福你在玄武湖有一个快乐的旅程,再见!”

  海虎儿完全是一派小大人的口吻,特别是说话的气派,让人觉得咄咄逼人,此一刻已经完全看不到天真烂漫、童稚无邪的神情了。

  赵雨昂十分意外,他想留住海虎儿,想解释什么,但是他看到海虎儿担着小挑,快步朝湖边走去,他把抬起来的手,又放下了。

  目送着海虎儿的身影,跳下一只小船,顷刻之间,没入湖中一片荷叶之中。

  此刻,朝阳升起,湖上烟雾无踪,一片晴光激滟,玄武湖又是别有一种风貌。

  赵雨昂伫立良久,忽然自己击掌自语道:“怪不得人家说我迂,眼前明明的事实摆在那里,为什么要当面错过呢?普通人家纵有慧黠神童,也比不上武林中的见多识广。海虎儿为什么要避谈江湖呢?岂不是欲盖弥彰啊!”

  他将青骡寄放在附近的一户人家,租借了一条小船,划向长洲。

  湖风徐徐,荷香十里。此时还不是荷花盛开的夏季,但是,几枝露出水面,已经清香宜人。

  小船在水上滑行得缓缓地,微风拂动衣襟,使人顿兴凌波御风之想。

  未到长洲,已经遥望沿岸一片新绿飘动,无尽垂柳为长洲妆成新鲜的气息。小船靠岸,才知道垂柳里层,又是无数株梅花。海虎儿说得对,如果是寒冬腊月,踏雪赏梅,长洲是个仙境。

  赵雨昂在梅林中看不到梅花,却沉缅在一片新绿之中,信步而东,在梅林中露出一幢房屋,竹篱茅舍,相连接着好几间。

  此刻柴扉紧闭,杏无人踪。

  赵雨昂就在附近信步徘徊,盘算良久,终于来到竹篱之外,正准备咳嗽一声,忽然柴扉霍然而开,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垂髫的小婢,深深一福,轻轻说道:“赵爷请进!”

  赵雨昂着实的吃了一惊,但是他立即含着微笑说道:“你知道我姓赵吗?”

  小婢微微一笑,很恭谨的垂手说道:“赵爷!我们恭候已久了。”

  赵雨昂顿了一下,但是,他很快就说道:“哦!那倒是真的不敢当。”

  小婢闪在一旁,福了一福,说道:“婢子在前带路。”

  从竹篱到柴扉,约有二、三十步之间,是一个花木扶疏的院落,当中一条小径,是用鹅卵石铺砌而成的。路的尽头,一连三间茅屋,小婢推开门,人还没有进门,就有一缕清香,沁人心脾。

  这是一间不小的茅屋,陈设是十分简单而雅致。当中有一个古拙的供桌,摆着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瓶,里面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莲花,一枝卷舒有致的荷叶,长长的、斜斜的,插在一旁,饶富情趣。

  地上铺着蓑草编结而成的地毡,两边各放置着两张竹椅子和一个茶几,除此之外,便空无一物了。

  小婢请赵雨昂在客位上坐着,奉上一盏清茶,十分歉意地说道:“请赵爷稍候,敝主人即将前来迎接。”

  赵雨昂说道:“千万不要客气,我这样冒昧地前来拜访,但愿贵主人,不要见责挂意才好。”

  小婢含笑退出,赵雨昂独自一个人坐在草堂里,心里在想:“如果是铃刀玄武门的总坛所在地,如果是……我这开口第一句话该怎么说?是歉疚吗?还是思念之情?是开始谈现在吗?还是叙述以往?……”

  虽则如此,赵雨昂的内心,已经重新掀开往事的扉页,如泉之涌、如火之燃,一时激荡之情,几至不能自己。

  忽然一声咳嗽,轻轻地从草堂后面传出,赵雨昂一惊而觉,立即收敛心神,正襟危坐。

  这时候从草堂后面出来一位中年的美妇人。

  一身飘逸宽大袖长的浅蓝色的衣裳,一直拖曳到地上,露出脖项,衬托出眉目如画,青春仍在的脸庞。鲜红的唇,微微上翘的嘴角,淡扫的眉,明澈如水的眼神,嘴角的左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。端正的鼻梁,使整个脸庞增加了几分庄严,但是,有了那颗痣,才使人在庄严中视之可亲。

  赵雨昂乍一见之下,几乎脱口叫出:“冷梅!”

  他没有叫出,因为就多了左嘴角下的那颗痣。虽然他没有叫出,但是给他的震撼是巨大的。他站起来,讷讷不成言。

  可是这位中年美妇人,露出微微一笑,伸手作势:“请坐!姊丈!”

  赵雨昂刚要坐下,这“姊丈”二字,几乎又使他跳起来。

  “请问……?”

  “我是寄梅。冷梅是我大姊,我这声姊丈是没有叫错的,除非你不认我冷梅大姊。”

  赵雨昂显然被这种意外激动得非常,他急促而又语无伦次地说道:“冷梅呢?她在这里吗?她在哪里?这里是铃刀玄武门吗?”

  何寄梅微微笑道:“姊丈!你急什么呢?既然你已经到了玄武湖长洲的梅屋,还怕获不得答案吗?请坐。”

  赵雨昂红着脸说道:“惭愧得很!已经是望五之年,人将半百,还是不能克制自己。不过……”

  何寄梅微笑依然,缓缓地说道:“我知道,我理解,我也很欣慰,姊丈的激动失常,不是你的修养不够,而是你对姊姊的情深依旧。二十年的岁月,没有销蚀你们之间的情深义重。”

  赵雨昂嗫嚅地说道:“我不知道该如何的称谓你?”

  何寄梅笑笑说道:“冷梅是我大姊,我称你为姊丈,你称我一声寄梅二妹,顺理成章。在这里他们都称我做薛夫人。因为先夫薛中天是上一代铃刀玄武门的掌门人。”

  赵雨昂长长地“啊”了一声,他似乎对二十年的往事,一下子翻开厚厚的史页,找到了答案,却又不甚了解。

  一时间的激情,使他的眼睛有了湿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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