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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第三章

  夏夜星和乌延石里哥几乎没费什么力气,便攻占了杭州。三天后,金国四太子兀朮亲率大军赶到,眼见城中富庶无比,珍宝如山,不禁乐昏了头,只命斜卯阿里和乌延蒲芦浑带领四千精骑南下,追赶宋帝赵构,自己则留在杭州纵兵大掠,直欲把整座城都给搬走。

  匈奴别军驻扎在城南的“海潮寺”里,是唯一不到城内抢掠的队伍。匈奴人根本不懂那些东西有什么好抢,既不能吃,又不能用,比根马毛都还不值。

  寺后东侧有座幽静的小禅院,正好隔成两间,夏夜星自住一间,将燕怀仙安置在隔壁,照样天天亲自送饭给他,也照样见了他不发一言。燕怀仙瞧她近来不知为了啥事不痛快,每天都臭着一张脸,几次想开口相询,但每一瞥着她那冷淡的面容,便不由把话咽回肚内。

  一日听得门外脚步急响,不若夏夜星足音,心中正自狐疑,门已被人推开。燕怀仙举目望去,只见一名魁梧金人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,正是数年前曾在斡离不军中见过的四太子兀朮,笔直撞到床前,嘴里呜呜哇哇的乱叫,一把抓起燕怀仙,另一手便要去拔腰间佩刀。

  但闻娇呼连连,夏夜星奔了进来。兀朮当即把燕怀仙摔回床上,转身对着夏夜星,原本凶猛的相貌更显狰狞。

  夏夜星平常天不怕地不怕,此刻也不禁有些畏缩。兀朮破口大骂,一边指指点点,燕怀仙虽听不全懂,但总也知他是在责备夏夜星为何带了个汉人男子在身边。

  夏夜星初时尚不作声,到后来似乎被骂火了,竟大声和兀朮顶撞起来,继而一面吵一面哭,反闹得兀朮手足无措,只得摇着头走开了。

  夏夜星立刻抹掉眼泪,朝房内的燕怀仙扁了扁嘴,“砰”地甩上房门。但过不一会儿,却又走入房来,将燕怀仙夹起,带到自己房中,摔在床边地下。

  燕怀仙道:“你这是在干什么?”

  夏夜星连看都不看他,淡淡道:“万一他们趁我不注意,把你拖出去杀了,那可就太便宜你了。”背转身子,倚在窗边,忽又冷笑道:“那个乌延石里哥竟跑到四太子面前告我的状,我总有一天要给他好看!”

  原来那日在“独松关”下,夏夜星袖手旁观,不令匈奴兵放箭,而后又执意要掩埋武松的尸体,使得乌延石里哥大为不满,自然在兀朮面前有些言语。

  燕怀仙叹口气道:“你毕竟不是女真人,长此以往,必然会与女真将领渐生嫌隙,处境只有愈来愈危险的分儿。”

  夏夜星又冷笑一声,默默不语。

  燕怀仙道:“兀典,你恨我、恨师父也就罢了,何必要把汉人一齐都恨进去?”

  夏夜星回眸望了他一眼。“你以为事情就只这么简单?燕五,你有时候看起来好象很精明,其实根本就是石头脑袋。”

  燕怀仙楞了楞,竟猜不透她话中之意。

  日影在地下挪动,从西边的窗口斜射入屋,将夏夜星倚于窝边的身躯溶化在一片柔金色的光晕内。燕怀仙看得见她,又似看不见她,从未觉得世间有谁与自己的距离如此之近,而同时却又如此遥远。

  燕怀仙忽然发现自己一生彷佛都在追寻这么一个半透明的东西,而这东西有时竟像极了体内寒气,难以捉摸却又令人受尽折磨。

  天色渐渐黑暗下来,夏夜星刚点起一盏油灯,门上突地响起轻轻剥啄之声,紧接着便探入一颗贼眉贼眼、嘴唇肥厚的脑袋,却是那日带队护送“大夏龙雀”翻越太行山,汉字姓名“完颜亮”的迪古乃。

  夏夜星似未料到他竟也跟随大军来到此处,不禁楞了楞,随即满面堆下笑容,上前招呼,叽叽咕咕的甚是亲热。

  完颜亮彷佛有点受宠若惊,乐得左摇右晃,前仰后合,怪相百出,忽一眼瞥见燕怀仙竟躺在房内,不由霍然色变。夏夜星却拉着他的手,柔声解说了一番,完颜亮马上又欢天喜地,颠屁股跑出房去,吩咐亲兵传酒传菜,就在房中和夏夜星对酌起来。

  夏夜星笑语晏晏,和完颜亮愈坐愈近,几乎部快搅作一堆儿去了。燕怀仙实在看不过,偏又转动不了身子,只得闭上眼睛,止不住胸中一股莫名怒火熊熊燃起,真想即刻就把那完颜亮一刀宰了。

  完颜亮却也嫌他碍眼,不住向夏夜星嘀嘀咕咕,脸上杀机隐现。

  夏夜星已喝了不少酒,一径掩嘴笑个不停,突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,走到燕怀仙身前,道:“喂,你看什么看?真是不识相!”伸脚用力一踢,把燕怀仙踢了几个翻身,骨碌碌一直滚到角落里,面向墙壁。

  燕怀仙气得脑袋都险些炸裂,耳闻他俩打情骂俏,肆无忌惮,最后竟彷佛还有人动起手来,碰得桌上杯盘直劲乱响。

  燕怀仙从未尝过愤怒到极顶的滋味,只觉得眼珠子暴突如球,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才听完颜亮打着酒隔起身告辞。夏夜星阖上房门,早醉得站立不稳,东歪西倒,蹭蹭蹬蹬的走到屋角,用脚尖将燕怀仙扳转过身,笑道:“委……委屈你啦……”

  燕怀仙正在气头上,见她双颊酡红,醉眼迷蒙,益发怒不可遏,冲口便道:“女人犯起贱来,真是没有底的!”

  夏夜星打了个酒隔,淡淡道:“是吗?”猛然一脚踏住燕怀仙肚腹,飕地从袖口掣出一柄尖刀,手起刀落,插入燕怀仙胸膛。“姓燕的,我不想这么早就剐了你,你给我放乖点!”

  剧痛贯入燕怀仙脑门,逆血如同隔宿饭菜一般堵住咽喉,使他那句“你杀了我好了”怎么也挣不出口。

  夏夜星手腕一沉,拔出尖刀,鲜血标起,溅得两人浑身都是,冷冷一笑道:“咱们慢慢来,不要急,好玩的还在后头呢!”转身走开,一头栽进床里。

  燕怀仙吐出一口腥气,当即破口大骂,简直把世上最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,怎奈骂得愈凶,夏夜星就睡得愈沉。

  燕怀仙又自狂怒了一阵,忽地心忖:“她自甘作贱,却又干我啥事?那儿用得着发这么大的脾气?”如此一想,立刻心平气和了许多,但终究驱不走满溢胸腔的莫名怪滋味。

  伤口血流渐止,桌上油灯早已熄灭,燕怀仙躺在黑暗中却无法安睡,虽然一再告诫自己别把刚才那一幕放在心上,但稍一闭眼,夏夜星与完颜亮亲热笑语的影像便立刻浮现眼前,犹如钉子一般,刺得他心坎隐隐作痛,夏夜星扎了他一刀的事儿,反而忘得精光。

  “我到底是怎么搞的?混蛋透顶!”燕怀仙极不愿承认那个丫头能将自己搞得颠三倒四、魂不守舍,但他愈是不肯承认,心里就愈是作怪得厉害。

  不知不觉间,晨曦已微微透进窗棂,忽听床上夏夜星闷哼了一大声,紧接着便呻吟不已。

  燕怀仙暗自冷笑:“臭丫头,可喝醉了吧?难过死好了!”

  不料夏夜星的呻吟一声强过一声,最后竟变成了野兽负伤时的哀鸣。燕怀仙心头一紧:“莫非是‘寒月神功’发作了?”顿时焦急万分,刚才的气恼早拋到九霄云外。

  但闻夏夜星在床上辗转反侧,不住呼号,忽地大喊一声:“五哥!”砰然翻跌下床。

  燕怀仙急道:“兀典,你怎么了?”

  夏夜星连翻带滚,爬到他身旁,一扑扑进他怀中,不住嘴的哭嚷:“五哥!五哥!你还在么?你还在么?”

  燕怀仙胸中一阵剧烈激荡,双臂居然活动了起来,将她紧紧搂住,连声道:“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……”

  夏夜星把脸埋进他胸膛,瘦削的肩头树叶般颤抖不已。“五哥,我怕……我刚才做了个恶梦,梦见我把我自己剖成了两丬……”

  燕怀仙心里一惊,把她搂得更紧了些,安慰的抚着她肩膀。“兀典,别怕,我也做过这样的事,不过只是一场梦……”

  夏夜星抽泣道:“不,我晓得我快要疯了……我们都快要疯了……五哥!”忽然抱住燕怀仙大哭出声。“五哥,都是我害了你!你怪我么?我刚才还捅了你一刀……”

  燕怀仙连连道:“不要紧,不要紧……”夏夜星哭道:“五哥,你杀了我,我们反正都要完了……”燕怀仙急道:“兀典,你别灰心,咱们总找得出方法。师父曾经说过,师祖‘战神’孟起蛟已寻出破解‘寒月神功’之道,咱们只要找到他老人家就有救了。”

  夏夜星面露狂喜之色,用力抠住燕怀仙衣襟。“你没骗我?”燕怀仙道:“没有,兀典,你别灰心……”

  夏夜星的眼神却不知怎地,逐渐黯淡下去,摇了摇头道:“可是,五哥……我怕……我怕我们……”

  燕怀仙楞了楞。“你怕什么?”

  夏夜星死命拉扯他胸口。“你还不明白么?五哥,有时候我宁愿我自己疯掉,就可以像现在一样,抱着你,什么话都对你说……我宁愿我自己不要好起来,五哥,我……”

  燕怀仙心头一震,仍没弄清她意思,正想再问,却见一片血红光芒猝然泼入窗来,远远听得“杂沙”之声大起,正不知城内发生何事。燕怀仙狐疑着道:“好象失火了?”

  夏夜星点点头道:“斜卯阿里和乌延蒲芦浑追赶宋帝不着,金人又不服南方水土,病倒了一大堆。四太子思量反正已搜刮得够了,前几天便有意退兵,放把火将杭州烧得精光……”

  燕怀仙不禁咬牙切齿。“这群金狗实在丧尽天良!杀人放火,无所不为,中原已被他们搞得到处断垣残壁,尸横遍野,现在又想把江南弄成一片鬼域!当初我卧底金军之中,还觉得他们挺不错的,真是鬼迷了心窍!”托住夏夜星面颊,抬起她的脸。“兀典,你还帮他们作什?这世上难道没有公理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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