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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七


  第十章

  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七日。

  大约五千名金国重甲骑兵,出现在卫州正南方向的地平线上。

  初秋空气纯净透明,天幕高得彷佛在三十三重之外,黄沙轻快飞扬而起,人马的影子似真似幻,迷离有若幽灵。

  “还真来了不少人哩。”李宝咕哝着,膀下马匹也打着忽噜,不安的踏动前蹄。

  梁兴、李宝、燕怀仙三人只统率了三千多名太行山与京东路的义军,披挂着各式各样掳获的盔甲,列阵城外,反倒像是一群到处打家劫舍的土匪。

  李宝自五月间起便活跃于故乡京东路一带,先后在曹州、宛亭等地大胜金军,斩杀万户一人、千斤四人、兵卒五千有余,“泼李三”之名于是威伏远近。

  但当他率队渡过黄河,向西挺进,企图支持河北路蜂起的各路义军之时,却在濮阳遇见了金将徐文。

  这徐文手使一柄五十斤重的大板刀,浑号便唤做“徐大刀”。他原是宋国的明州守将,淮东浙西沿海水军都统制,因与宋国诸将不和,于绍兴三年四月率领船舰六十多艘,官兵四千余人,叛降伪齐。齐国废后,又被金国重用,两年前曾打败过梁兴。

  李宝和他大战一场,竟又不敌他巨刀威力,惯用的双刀都被砍断,只得落荒而逃,绕过金军防线,在卫州与梁兴合兵一处。

  李宝对这一败仗始终耿耿于怀,视为生平的奇耻大辱。“但愿那徐文也在阵中!”

  李宝目注远方,嘀咕不已。金国骑兵停顿了下来,大约在重整队形。

  燕怀仙道:“我早已打探得实,这支金军的主将是耶律马五,副将是霍明。徐文已升任山东路兵马钤辖,怎会在此处出现?”

  梁兴严峻的脸庞上,肌肉根根抽动,虽无半句话语,强烈的复仇气息却早已破体迸射而出。

  “如今又添上了师父之仇,小哥这回定是要拚命了。”燕怀仙心中明白,这将是场不杀到最后一人决不罢休的殊死决战。

  梁兴并不计较五年前杨太被岳飞处死之事,仍然全力配合岳家军的北伐行动。太行义军沿着太行山南端,一路由西向东,势如破竹,大败金兵于垣曲、心水、孟州、济原等地,又攻下了怀、卫二州,直拊东京背面,从敌后把兀朮率领的金军主力几乎完全隔断在黄河以南。

  岳家军同时由南向北,半个月内,先后郾城、颖昌两次大捷,兵锋指向东京南方的朱仙镇。

  兀朮眼见宋军腹背两面箝子一样的夹过来,再也无心恋战,仓皇退出东京,正准备渡河北遁,不料宋国朝廷竟就在此时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。

  七月二十一日那天,梁兴兀自兴高采烈的与部下商议进攻东京的大计,被派前去和岳家军先锋张宪连系的燕怀仙,却带着一脸茫然的神色,鬼魂一样的飘回来了。

  “皇上下诏命令岳大哥班师收兵,一日之内连下了十二道金字牌,看来岳大哥不敢不从。更糟糕的是,中线张俊和驻守顺昌府的刘锜都已奉命撤退,岳家重的侧翼完全暴露,变成了孤军深入的态势,万一金军迂回包抄,截断后路,全军危矣!朝廷在这节骨眼上胡乱抽调前线军队,真不知是何用心?”

  而今天,七月二十七,岳飞全军早已陆续南撤,各路义军也纷纷溃散,大好形势数日之内完全改观,但太行山与京东路的义军却仍然留在卫州。“非结金军一点颜色瞧瞧不可。”明明知道这样做根本无补于大局,然而大家依旧精神抖擞,彷佛提着最后一口气做着最后一件事一般。

  金军集结成严密的队形,开始向前驰动,地面隐隐发出风雷之声。这是女真族赖以横扫中原的战术,铁骑冲锋,无坚不摧。金国自与宋国开战以来,虽也尝过几次大败仗,但在平原旷野之上以骑兵争锋,却鲜少失利。

  和尚原、仙人关,金兵输在山险;顺昌之战输在城垣;缩头湖之战输在湖泊;唯有郾城、颖昌二战,才可算是硬碰硬的败在岳家军手下。

  如今,撼不动的岳家军已退,女真铁骑又重新掌握了平原地势,自然不把面前这支残存的杂牌军放在眼里,尽情恣意的放开马蹄,疾风卷地,狂吹而来。

  十三年前跟随王彦“八字军”大战石门山下的记忆,剎那间又回到了燕怀仙的脑海,但这次他丝毫不觉惶恐,只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平静。

  云朵高高飘在头顶,两军之间的黄土闪着晶莹柔和的光泽,好象一条黄色的河流。

  燕怀仙不知怎地,几乎听不见马蹄敲出的暴响,一长排黑影缓缓吞噬着地面上的阳光,宛若逐渐逼近的睡梦。

  梁兴面如盘石,立于阵前,直等到最前列敌军的胡须都已可数得清楚的时候,才轻轻说了声:“走吧。”

  义军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向前逡行,燕怀仙瞪着膀下马匹尖尖竖起的双耳,心中泛起一阵好笑的感觉。马背颠簸着,由短促的颤动逐渐变成长长的跳跃,燕怀仙只觉整个身体飘浮在云雾里,畅快、平直、无所牵挂。

  对面游来的脸庞慢慢加大,燕怀仙兀自不知自己要干什么,蓦然一声“匡啷”巨响把他震醒过来,转眼正见梁兴前方的一名金兵面门爆开血花,挥舞着双手倒跌下马去。

  燕怀仙心中尚残留着些许荒谬不实,马匹却早已闯入金军阵中。燕怀仙不太经意的抡动钢刀,身周敌人一个个裂成碎片,他此时方才觉出体内真力不同以往,全无汹涌澎湃的劲道,却像一团不断蒸腾、不断加厚扩大的气流,由全身上下倾泻而出,几将胯下马匹都包裹了起来。

  强烈明确的无敌之感,塞满了燕怀仙的胸腔,手中那柄寻常的钢刀,此刻更有若绝世利器,锋刃过处,一切盔甲刀兵无不应手而折,燕怀仙随任马匹奔驰,如入无人之境,转瞬便从金军阵后穿出。

  燕怀仙轻轻带转马头,绕了个弧形,又从另一边杀将入去。

  金军阵势开始混乱,当头压来的义军马队比亘古混沌的太行山还要坚硬,挡开了金军几次三番波浪似的冲击。

  被强大压力逼迫着的女真骑兵,慌张策马打横里奔驰,撞乱了己方的队伍,一乘乘人马恍若四散飞溅的水珠,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。

  远远只听得李宝轰雷般的嗓门大叫道:“五郎,好好盯住那耶律马五,别再让他跑啦!”

  燕怀仙左右突荡,所到之处人仰马翻,在金军堆里兜了几个大圈子,正不知耶律马五在那儿,忽见几骑人马向南方溃围而出。

  燕怀仙猛夹马腹随后赶去,果见那当先奔逃的家伙耳朵上晃动着两只大金耳环,正是耶律马五的标记。

  燕怀仙心中没有丝毫逮住猎物的惊喜,甚至没有丝毫波动的情绪,此刻他无思、无想,只知紧盯住那个东西不放。

  护卫耶律马五的九名亲兵同声打了个忽哨,倏地掉转马匹,三前三中三后,联结成三堵铁墙,猛朝敌人冲来。

  燕怀仙连正眼都不瞧他们一下,马头正对马头,从中央直撞过去。

  铁甲摩擦出刺耳的声音,兵刃交击,人骨碰着人骨“喀喇”作响,混浊的呼吸直接喷到彼此的脸上,但也只是一瞬间,燕怀仙已穿阵而过,把那九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远远撂在背后。

  耶律马五发出绝望的呼嚎,伏鞍飞逃,企图奔向东首的一个小土丘,燕怀仙马快,早追到他身旁,耶律马五用尽全身力气,挥出骨朵,四十斤重的大铁锤在猝然分割的空气里咆哮,声威煞是惊人。燕怀仙却只随便伸掌一接,早把骨朵抢过,顺手一拗,拗成了个罗圈儿。

  耶律马五大惊之下,险些坐不稳鞍桥,好在骑术甚精,一拐座下马匹,打斜里逃了开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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