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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扬州的富豪很多,最富的以包销官盐致富称尊。

  扬州一府的盐税计岁输一百二十万两,每一分一厘皆须连往京师缴纳。而前朝扬州的税额只有三十万两,地方上可以留用十之二。

  包销官盐的扬州巨富有十二家,负担税额八成左右。

  光是这十二家盐号,每年就付出一百万两,加上其他名目的活动费、火耗、厘金、捐输,每家每年付出十五六万两并非奇事。

  而那时,四或五两银子可买一亩肥田。

  十二家大盐号,有十家的栈仓货号在仪真而不在扬州。

  盐船从运盐河抵扬州,与运河(治河)会合,经三汊河走上河,在仪真的下江口聚泊,地名十二坪,在县城东南十余里,也是上运河的人口,盐船以这里为集散处,也就是十家盐号所在地。

  码头与漕运码头分开,形成另一小王国,设有盐运司管制,由县城南门外江口的奇兵营派兵支援。

  奇兵营是八旗兵驻防,有数百名水陆勇健,由一名游击统领,专向各商号与船舶大索常例钱。

  当然他们不会亲自出面需索,而是利用地方名人与地棍混混做中间拉线人。

  所以,真正的亿万富豪在仪真十二坪,而不在扬州,扬州只是他们的别业所在地,享乐纳福的销金处而已。

  盐运码头盐仓林立,工人们昼夜不停地忙碌,半夜三更仍有人活动,混进三五十个人,谁也不会注意。

  有些船来自湖北、湖南、江西,各种听不懂的方言大聚会,谁知道身旁的老兄是老几?每天都有数百艘大小只进出,生面孔谁也不认识谁。

  四更将尽,一艘快船悄悄泊上了西码头。谁也没注意这艘船,邻舟的人甚至连招呼也懒得打。

  码头靠西首的一座大盐仓内,仓门紧闭,不再有工人活动,大概已经封仓了。

  仓内的账房灯火明亮,十余名健壮的大汉在烤火喝酒取暖,三个穿袍着褂的中年人,则在案上清理一些文书单据,神情颇为严肃。

  房外近壁处,堆放了五十只麻袋,看了长方的外形,便知道不是盐袋,里面必定是木箱

  仓内盐袋堆积如山,一股盐味冲鼻,盐袋比这五十只箱袋大两三倍,可知里面所盛的决不是盐。

  十余名健壮大汉似乎没带任何兵刃,三个穿袍中年人一佩剑两佩刀。

  一排四座大仓门,是从里面上杠关闭的,除非破门而人。

  而这种沉重的大仓门真不易撞破,撞则惊动码头上的人,在这一带像强盗一样破门,会被抓住砍脑袋的。

  仓顶没加建承尘,行家只须爬上去揭掉瓦,就可以开天窗进入,轻而易举。

  盐包堆得几乎高与梁齐,揭瓦开天窗的人降下毫不费劲。

  十余名以黑巾蒙面的人,就是从上面开天窗进入的,没发出任何声息,都是行家中的行家。

  账房附近空间并不宽阔,盐包一堆堆排得整整齐齐,每一条走道宽不足八尺,账房前面也只有两丈左右的活动空间,十余名健壮大汉就在这地方的长条凳上喝酒、歇息、或者假寐。

  三个中年人在长柜内的大桌旁,就灯低声谈论一些单据的事。

  其中一人偶然抬头站起伸伸懒腰,突然从柜上的一排窗口向外瞧,看到两堆盐包中间的走道.鱼贯踱出几个蒙面人。

  另一条走道,也有几个人踱出,神态沉静,脚下无声,像是鬼魂出现。

  “咦!”中年人谅呼:“什么人?”

  外面的十余名健壮大汉失惊而起,有几个跳起来,火速从老羊皮大袄内,拔出暗藏的锋利匕首,三面一分,布下阵势严阵以待。

  共有十四名蒙面人,只有四个人穿着不同,任由对方列阵,泰然地在仓门一面雁翅排列,无声无息,对严阵以待的十余名大汉视如无睹,也不回答中年人的喝问。

  三个中年人急急外出,其中之一挟了一只招文袋。

  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?”佩剑挟了招文袋的中年人沉声问:“你们是怎么进来的?”

  “不要管咱们是怎么进来的。”以黑巾蒙面的张秋山说:“东西准备好了吗?”

  “咦!你们……你们为何早来半个更次?”中年入颇感不悦:“在下必须按时交货,不能提早,你们……”

  “阁下,这种事如果按时办理,万一事先走漏了风声,是你负责呢,抑或是我负?少废话。”

  “不行这……”

  “那么,咱们走,一切后果,由阁下负责。”张秋山欲擒故队:“哼!说不定你们这边走漏了风声,半个更次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可怕变故?告辞!”

  “老兄,你别为难在下好不好?”中年人急了,用近乎央求的口吻说:“在下也是奉命行事,万一出了缴漏,岂不是……”

  “那是你的问题,不是我的。”

  “老兄……”

  “在下也是奉命行事,不能稍留免生变放,阁下既然不变通办理,在下只好走了,日后……”

  “半个更次你们就不能等?”

  “片刻也不能等,告辞。”

  两名佩刀中年人低声商量片刻,与佩剑中年人低声耳语,并且点头示意。

  “好吧!”佩剑中年人终于勉强让步,伸手指指壁下堆放的五十只麻袋方包:“东西都在这里,你们先点数,再按规定点交。”

  “唔!在下得打开检查……”

  “老天爷!你这岂不是存心找麻烦吗?”中年人叫起苦来:“东西是盐运司仓场大使派人运来的,在下从府城来,仅负责接收和点交,我带来的这些人根本不曾动过这些东西,谁知道里面盛了些什么物品?你老兄要打开检查,我怎么知道多什么少什么?岂不是任由你老兄说好说歹吗?”

  “你是府城来的?”

  “不错,在下是刑房译字所的属员,负责与满城守备府的通译连系,前天到达此地,入黑时分方进仓接收这些东西,预定五更三点再开仓交给你们……”

  “好吧!大概你也不知道详情,点交吧!”

  中年人从招文袋中,取出一根劈开成两关的半根木签,上面刻了徐朱的古怪满文,和半张也写了满文的桑皮纸,往柜上一放。

  “在下要先核对信物。”中年人说:“请取出来并合核对。”

  张秋山傻了眼,他那儿来的信物?

  半根木签,半张桑皮纸文书,他必须有另一半签和另一半文书,而且必须双方能契合才行。

  “没带来。”他硬着头皮说:“交给咱们就是了,何必那么麻烦?”

  “天老爷!你这岂不是存心要我的脑袋吗?没有信物,我回去怎么交代?你……”

  “少废话!”

  “他们是贼,冒充的接货人。”佩刀的中年人拔刀怒叫:“擒住他们,死活不论。”

  刚冲向张秋山,刀刚举起,张秋山身右的一个蒙面人右手一拂,电虹一闪即逝。

  是一把小飞刀,小刀会弟兄的暗杀绝技,近距离发刀快愈电闪,百发百中。

  刀贯入中年人的右肩井,虽是重穴却不致命,右半身失去活动能力,贯在穴上方奇准无比,血不至于沁人胸肺,医治得当甚至不会成为残废。

  “呀……”中年人叫,刀失手堕地,人仍向前冲,被蒙面人抢出一掌劈昏了。

  这片刻间,砰砰卟卟倒了八个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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