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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蓦地,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,脚下一慢,双眉深锁低头沉思。

  走道后端挂了一盏纱灯,光线幽幽地。突然,秀姑转身来,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。

  “天井没点灯,吴爷脚下留神些。”秀姑脸上有动人的笑意:“有一天,我会买一间宽大的,有庭有院宜于居住的家。”

  “你会达成心愿的。”他说,思路被打断了:“我觉得,这小小的希望恐怕满足不了你。”

  一进内堂,像是进了另一处天地。堂不大,但却像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妆楼,只不过缺少一张床而已,那通向内房的门帘,是双凤朝阳图案的精制苏绣,恐怕至少也值一二百两银子,其他就不要说了。没有凳,却有精致的绣墩。阵阵幽香中人欲醉,几上一对烛古色古香。内堂已经如此华丽,内房就更不用说了。

  “吴爷请坐。”秀姑放下他的手臂,媚笑如花:“我去沏壶好茶来、”

  “先不必管茶。”他宽心地一笑,顺势将秀姑一拉,一挽小蛮腰,秀姑不由自主坐在他怀里了,这种锦墩本来就是便于男女叠坐的:“你这里,比南京秦淮名姬的香闺还要富贵些。”

  “嗯……吴爷。”秀姑半推半就倚在他怀中,诱人的小樱唇一撅:“算了吧,别挖苦人了,你是南京的小财主,见过的场面多,谁又能比得上秦淮的艳姬名花呀!是不是你每天都往秦淮八楼跑?”

  “商场应酬嘛!少不了的,但每天跑却又未必,我可不是家有金山银山的财神爷。”他提起秀姑的玉手放在掌中欣赏:“以你的才艺来说,绝对称得上才貌双绝的名花,秦淮那些花国艳姬,比起你来差远了。

  秀姑是侧身坐在他腿上的,右手被他握住,小蛮腰又被他的右手挽实,想起身势不可能。

  “你像个花丛老手。”秀姑想把手抽回,娇媚的神情迷人极了,左手纤纤玉指点在他的印堂上:“我说过我要买屋,你如果信得过我,借我几百两银子周转,不知道你舍不舍得?”

  妓女与嫖客,谈的不是财就是色,事极平常,吴玄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,虽则他进室就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。至少,一个半开门的风尘女人,把租来的房子布置得华丽无匹有悖常情。

  “不是我舍不舍得,问题在你身上。”他说。

  “我?你的意思是。你想金属藏娇,怕我不答应。”

  “这个……”

  “你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秀姑的粉颊贴上他的脸,他无法看到秀姑脸上的神色变化,只感到粉颊腻润无比,耳鬓厮磨吐气如兰。

  “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
  “吴爷,你要明白。”秀姑亲亲他的脸,情意绵绵地说:“跑遍河南市,就找不出几个能有你这般英伟超群的人,而且位尊而多金。我跟定了你,是我的福气,也是我的希望,除非你对我无意无情。

  “你又在说奉承话了……”

  “不是我在说奉承话,而是说我心里要说的话。”秀姑挺身欲起:“你我初识,在我是落花有意,一见钟情倾心,你这一面我就不知道了,就算你是逢场作戏吧,我也不会怪你的。别毛手毛脚,我的点心还没弄妥呢,你自己坐坐,我就来陪你。内房已清理过,要不可以进去躺躺。”

  “在酒肆灌足了黄汤,肚子里填满了草料,还吃得下点心?”他抱住不放,嬉皮笑脸,抱在小蛮腰的手不老实,揉来抚去把秀姑揉得浑身发燥:“不忙不忙,且……”

  “你们男人呀!”秀姑媚眼水汪汪,春意上眉梢:“像是馋嘴的猫,进了厅就想进堂,进了堂就想进房……”

  “进了房就想上床。”他邪笑着接口:“我有点不一样……”

  “什么不一样?”秀姑腻声问,右手抽回,挽住了他的颈脖,整个胴体倚在他怀中,饱满的酥胸压在他的广阔胸膛上。

  吴玄不是坐怀不乱的鲁男子,他也不想做鲁男子,亲了秀姑的粉颊,色迷迷地邪笑说:“不一样就是不一样,因为目前我还没想到床,也没想到床上的美娇娘。上了床,玉环飞燕都是一样的,西子无盐并无多少差别,差别的是上床前的气氛和情调,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得多,你这内堂布置得有如闺房,可见你定是这方面的能人高手,任何人进了堂,不色授魂予者几稀。但今晚我的心情不一样,我要和你秉烛清谈。”

  “什么?你……”秀姑扭着小腰肢挣扎。

  “不要起来,就坐在我怀中闲聊。”他抱紧不放:“我不会放你走,因为……”

  “哦!你总该让我宽宽衣……”

  “该宽衣时,我会替你宽。”他抱得更紧:“不管你的身世如何,那一定是古往今来,千篇一律的陈旧老故事,我不必提,我要提的是你的现在,和将来。”

  “现在?你决定金属藏娇了?你……”

  “那是将来的事,现在要谈你的处境。听癞龙说,早几天有人在你这里争风打架,有人被丢出门外,被打得头破血流。”

  “有这么一回事。”

  “那是一些什么人?把人打了丢出门外的人是……”;-

  “哎呀!你揉痛了我的腰。”秀姑突然娇笑着叫:“放开我,我要站起来喘口气……”

  “我又没呵你的痒。”他到底仍是放了手:“争风吃醋事情虽然平常,但处理不好,可能会出人命……”

  “你想知道那人是谁,对不对?”秀姑用手掠着鬓脚,信口问。

  “我是不放心你……”

  “替你自己耽心吧。”

  “你的意思……”

  “要你死!”

  死字声出,秀姑的玉手下移,电芒一闪,三枚原先藏在发内的牛毛针,奇快地射向吴玄的胸口。贴身而立,一站一坐,手一伸便可触及身躯,一个无心一个有意,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。

  吴玄的右手,这时刚抬起轻抚下颔,他首先发现秀姑的衣袖出现不正常的波动,等看到几乎肉眼难辨的芒影;已无法闪避了。

  “哎……”他惊叫,仰面便倒。

  牛毛针长有三寸,如果全部贯人胸膛,那还了得?不可能当堂毙命,但决难走动,一动便痛入肺腑,可以把人痛得全身发软。失去活动意志。

  秀姑随发针的退势,轻灵地飞返丈外,飘落在内房门,飞快地掀帘而入,出来时左手有一把精巧华丽的尺二匕首,站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口,冷然注视着在地上挣扎,被痛苦所折磨的吴玄。美艳的面庞变得又冷又僵硬,那双勾魂摄魂的媚目冷电森森泪不转瞬地注视着吴玄,像一头已吃饱了金钱豹,冷然漠视着死僵了的小鹿,眼中虽有杀机,但已经没有胃口;豹通常不吃残剩的隔宿猎物,因为它猎食太容易了。

  吴玄蜷曲着身躯,强忍痛楚慢慢地、一寸寸地挣扎着坐起,片刻,他成功了,左手按住胸口,右手抱着锦礅支撑,屈右腿半坐,总算坐稳了。他脸色冷灰,脸上每一条肌肉皆崩紧得变了形,脸型扭曲相当怕人,牙关咬得死紧,可知他所受的痛苦是如何可怕了。

  他的目光极为怕人,焦点向秀姑集中,燃烧着怨毒之火,黑得怕人,冷得怕人。

  远远地,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柝声。

  “毫……芒丧……门……针……”他浑身颤抖着说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是……”

  秀姑眼神一动,似乎对他还能挣扎着坐起颇感意外,更被他还能说话所惊。

  匕首无声地出鞘,冷电四射,锋刃之利不言可喻。

  “你是……是那神……神出鬼没的针……针魔……”

  秀姑迈步轻移,一步步走近,步度极为缓慢,眼中有极度警戒的光芒。

  吴玄身形一晃,几乎伏倒,但终于以手支地撑住了,颤抖着一寸寸向后挪动沉重的身躯,以臀挪动双脚吃力地后撑,每一撑动,脸上痛苦的线条即加深一层。

  身后不远处便是堂门,外面是黑沉沉的天井。

  秀姑接近的速度,比他挪动的速度快。

 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,身躯的颤抖愈来愈激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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