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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第五章 煞女艳狐

  心狠手辣、虎口争食

  余姚县的县衙门外,男女老少围了一大堆人。已经是午牌初,八月初的炎阳晒得街道热烘烘,人也在闹哄哄。有些人在流汗,有些人在流眼泪。

  今天真是个大日子,本县的名捕头量天一尺曹东海,被打拉了屁股撤职,幸好并未查办,原因是县太爷开恩,念他服务公门十五年,没有功劳也有着劳。

  “出来了!出来了……”有人亮开嗓门大叫。

  在香烟缭绕、爆竹声与念佛声中,曹东海由几位亲友与捕房的同事掺扶着,出门跨过驱邪的香烛和燃烧着的钱纸,在人群欢呼声中,坐上了凉轿,往东大街的曹宅扬长而去。

  曹宅的大门口,拥挤着更多的人,有些是来看热闹的,有些却是专程前来致意的市民。曹捕头在本县,口碑之佳是无可置疑的。

  人声嘈杂,亲友们忙着举行驱邪祭,几位亲友上前接轿,人们纷纷上前致问。

  一位面色如古铜,猿臂枭肩颇为英俊健壮的青年人,掀开轿帘伸手挽住了曹东海的腋背。

  “曹头,我抱你进去。”年青人笑笑说:“你这一天是早晚要来的,迟早而且。还好,命还在。”

  “是你?夏南辉?”曹东海的精神倒还不怎么萎靡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喝!四五年了,相貌成熟啦!只是说话仍然那么刻薄锐利。好,很好,你没死在外地,也算你祖上有德。扶我进去就成,挨上百十板子,还要不了我的命。”

  “这叫报应。”夏南辉扶起曹东海:“你量天一尺十几年来天天揍人,自己可也挨了揍,老天爷毕竟是公平的。”

  在绍兴杭州两府,余姚名捕量天一尺曹东海,声誉之隆,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程度,人不但公正,轻财重义,而且武功高强,连横行杭州湾玉盘洋的剧盗东海王,也不敢在余姚一带岸上作案。这并不代表这位大海盗怕他,而是尊敬他。一个大公无私宅心仁厚的公门人,残暴凶恶的歹徒们仍然尊敬这种恶贼的死对头,说明量天一尺的为人处世,确有过人的地方。

  以这位夏南辉来说,他是城西龙泉山下夏家的不肖子弟,自幼父母双亡,与山顶祭忠台的香火道人陆道人鬼混。祭忠台是为纪念正统年间,翰林侍讲刘球因弹劾奸臣王振而死所建的祭台,台旁大石碑上刻了祭忠台三个大字,出于一代大儒王阳明先生手笔。台在龙泉山绝顶,附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祠,有两个香火道人管理,陆道人便是其中之一。这位老道不教夏南辉忠义,却教他用拳头小刀子解决世间的难题。在城内城外,夏南辉真是个祸胎,打架管闲事总少不了他一份。五年前,他纠合几个不良少年,把黄山桥丁家的几个地方豪少打得头破血流。要不是量天一尺念他少不更事网开一面,他必定要坐牢甚至徒流。从此,他失了踪,晃限五载,已经是二十四五岁的壮年人了。岁月令人成熟,环境可以令人变化气质,但不可能把一头豹,变化成一头羊。这五年中,他在外地干些什么勾当,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。

  量天一尺的臀部挨了板子,其实伤并不重,执刑的人都是他的部属,那些家伙揍人有独到的功夫,打人的技术高明得不可思议,一棍可能把人打死,千棍也不过打伤一层表皮。他需要人扶,是装给局外人看的。像他这种练了内家深厚气功的人,不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他就死不了。

  晚间,小厅里几个人在小酌,量天一尺、夏南辉、三位捕房的同胞、两位好友。

  量天一尺平时就能喝,七个人已喝了一缸绍兴酒。

  “曹头……哦!该称你曹大爷。”夏南辉替主人添酒:“养老金落了空,但不知是否有后患?”

  “大概没有。”量天一尺苦笑:“那个什么盐政四大总理鄢狗官,已经动身到府城去了,没有人留下追究,知县大人总算有良心,法外施仁网开一面。其实他恨那狗官恨得要死,被勒索了一千两银子程仪,他能不恨之入骨?所以才不理会狗官的要挟追究。”

  “说你蠢你还真蠢。”夏南辉摇头:“过境大奸臣的事你居然去管,简直是在老虎嘴里拔牙。”

  “该管的事我当然要管。”量天一尺抗议:“他那些爪牙保镖随便当街打人杀人,我能不管?”

  “你管,结果是……你算了吧!你小小一个二等县的捕头,算那门子葱?”夏南辉不客气地说。“他在淳安,把县大爷海瑞弄丢了官,在慈溪,把县大爷霍兴瑕当堂打掉冠带赶出县衙。他掌理天下盐政,往来天下各地,每年光是孝敬大奸臣严嵩父子的金银,就不下三十万两之多,他如果不在沿途向各地官吏富豪勒索搜刮,金银那里来?你胆敢阻止他的爪牙横行不法,怎不倒楣?如果他再逗留三两天,你这条命算是丢定了。总算你运气不差。”

  “不谈我的事,谈谈你。”量天一尺改变话题:“说吧,这几年在外面混得不错吧?”

  “当然不错。不像你,一个月赚那么几斗米一二十两银子卖命钱,你又不贪污枉法,穷得快没裤子穿啦!”

  “我在等你说呢!怎样不错?”

  “到处打抽丰,金银来去像流水。”

  “什么?你在闯荡江湖?”量天一尺眉头皱得深深地。

  “谈不上闯荡,就那么一回事,玩够了,回家来看看,正好碰上你倒楣这档子狗屁事。”

  “回来也好,找份工作……”

  “鬼的工作!”他笑笑:“明天我就走,要不是等你出狱,我早就走了。”

  “就走?急什么?”

  “急着赚钱呀!哈哈!来,敬你一杯。”

  “唉!夏小哥……”

  “哈哈!不要为我没出息而惋惜。人生苦短,一样米养百样人,各人有各人活命的方式和对人生的看法,勉强不来的。如果闯腻了,也许我会落叶归根,因家乡养老过活,但现在不行,我还年青呢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你放心,虽然你已经不再执法,但我不会在家乡做对不起你的事。你知道,我是尊敬你的,天下间像你这种正直守法的执法人,太少太少了。”

  “夸奖夸奖。”

  “我准备做一件让你心安的事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

  “天机不可泄露。现在,唯一可做的事是喝酒。”

  绍兴府,杭州附近的第二大都会。浙江多山,府城里就有几座山,卧龙山就是城中的望山,府衙就在山东麓。府衙以东,称府东坊。这一带是府城富豪人家的住宅区,一座座显赫的宅第园林颇为有名。

  府东坊富豪朱老爷的丽寄园,目前成了盐政总理大臣鄢懋卿的行馆。这狗官其实住在城南湖的镜花园,那也是朱老太爷的城外别墅。他的随从大小官吏执事,则住在丽寄园,大小公务他懒得亲自经手,他只经手要金银。

  这狗官行踪遍天下,形同钦差,掌管天下四大盐运司:两浙、两淮、长芦、河东。去年在淮安,一下子把两淮每年盐税金,从六十万两加至一百万两。这次巡视浙江,整掉了两位胆敢摘奸发伏的知县;淳安的海瑞;慈溪的霍兴瑕。狗官的本职是左副都御史,言官兼理天下盐政,全是大奸臣严嵩父子提拔他的功劳。本来御史出京不许带家眷,这狗官却带了大群妻妾遨游天下,光是他那云龙大轿,就要十二个美丽女郎充任桥夫,无法无天,天人共愤。

  那时的湖称镜湖、太湖、长湖、庆湖……位于城南郊,大得地跨两县,湖周三百五十余里,其中名胜古迹数不胜数,分为东湖和南湖,西起小西江,汇入七十里外的曹娥江。

  镜花湖就在湖西端近常禧门的湖岸上,距城不足三里。那一带全是花园别墅,春日里游客如云,平时也有不少人来游湖,各式游客都有。

  园东端不远处的漪澜阁花木扶疏,东面可看到大能仁寺的殿堂楼阁,可看到湖中的侯山胜迹小隐园,因此形成一连串的风景线。风和日丽,平时游客甚多,小贩做买卖的人更不少。

  午后不久,三艘游艇靠上了湖岸,数十名男女个个身穿华服,男的绸袍缎裤,女的一个比一个美,花枝招展幽香阵阵。

  有些男女佩了刀剑,那是鄢家的保镖爪牙。

  爪牙打手们先登岸,将游人赶散。原来是鄢狗官的三个妾侍游湖回来,要到漪澜阁走走。

  两名打手到一株大柳树下,石凳上躺着一位相貌堂堂衣着穿得相当朴素的壮汉。大白天居然在风景区睡大头觉,显然不是风雅之士,游客有男有女,这样睡真不雅观,定然是游手好闲的俗人。

  “喂!起来。”一名打手踢动大汉的脚大叫:“快!起来!”

  “咦!你怎么啦?”大汉睁开虎目大惊小怪:“怎么踢人?干什么?”

  “赶快走开!”打手怪眼瞪得滚圆:“咱们夫人来游玩,闲人回避,起来,快走开。”

  “什么?什么夫人?罗刹夫人呢,抑或是皇后娘娘?”大汉挺身坐起火气上冲:“赶走了太爷的瞌睡虫,贼三八你得赔。”

  好家伙!这位仁兄比豪门打手还要凶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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