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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四


  这里原来由岭口干户所振有官兵驻守。但目前连岭日千户所也废弃了,关垒已毁,不但没有官兵,连真正的居民也没有几个。地方残破,十室九空。大乱三年,这一带除了野兽不见人迹。即使有人,决不是安份守己的人。

  复原的工作推行得很难,目前这里仍是政令不到,自生自灭弱肉强食的匪乱区。江西全境仍然大乱未已,更大的暴乱正在酝酿中。

  进入这一带山区的人,生死自己负责。

  四个人坐在以前关所衙门前的石阶上,大口啃着随身携来的干粮。他们身旁,搁放看不少物品,洋洋大观。刀剑、问路杖。包裹、绳索、水竹筒、盐袋……身上还有八宝囊、七首、盛了暗器的宽皮护腰。

  坐在最下面一级的扎须大汉,撕啃看一条烤兔腿。吃得津津有味,瞥了右侧方那位同伴一眼。

  “高永毅。”扎须大汉含糊地叫:“你是东湖的本份人,为何要来玩命?”高永毅的外貌,真像一个本份人,身材虽然生得倒也魁梧;但五官端正,细皮白肉,脸上看不到任何暴戾的线条和气势,如果换穿了青衫长袍,那就像极了府学舍中的年青书生少年公子。

  “因为我要用我的命来冒险,换取五年牢狱之灾。”高永毅一面嚼看干米糕,一面平静地说:“我本来是个死刑犯。活阎王王浩八屯兵风雨山,进薄府城,知府大人招募敢死队,我去了,由死刑改为六年徒刑。还有五年,囚牢的日子难过,所以我来了。”

  “哦!我记起来了。”那位叫文世亮的人说:“你就是那位带了十名敢死队,夜劫贼营砍了活阎王四先锋的人,对不对?”

  “四先锋睡得像四条猪,赤候条身上没带有半寸铁,怀里各抱了两个赤条条的女人,十个人用刀砍,比砍四条虫还要容易。”高水毅脸上神色丝毫不变:“他们死了,所以我从死囚牢迁到活囚牢。文老兄,你为何要来?”

  “为了一千两银子的重赏。”文世亮坦然地说:“我在九江混日子,一年赚不了五六十两银子。一千两银子,足够我过十年快活日子。同样是玩命,我宁可这样玩,至少明里拚总比挨别人从后面插一刀干脆些。”坐在最上一级的人,是饶州二剑客之一的妙剑周玉峰,一位武林世家的侠义英雄,城北郊仁义乡岳庙山周家,江湖朋友对这地方耳熟能详。

  “高老弟,你真不该来。”妙剑周玉峰摇头苦笑:“五年是很快的。留得青山在,何愁没柴烧?你虽然在匪乱期间表现得很出色,但毕竟不是玩命的人,何苦呢?”

  “我已经来了。”高永毅淡淡一笑:“抢劫五湖船行的水贼咬定我是同谋,我这条命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,玩玩命并没有什么不对。”

  “你这孩子!”妙剑不住摇头。

  高永毅今年才廿二岁,妙剑周玉峰已经是四十出头,叫他一声孩子名正言顺。

  “成天豪。”文世亮盯看扎须大汉:“你为什么来?也为了重赏?”

  “为了找匪乱期间,失散的老伴。”成天豪的黑脸膛暗下来了:“我一辈子,没让我那老伴过一天好日子,我好后悔,我发誓要找到他。补偿我廿十年来对她的亏欠,我要……”

  “你知道他在山里面?”文世亮截断对方的话。

  “很可能。有人看到她被匪徒带过江,经过武扬乡,以后就……”

  “哈哈!她如果做了压寨夫人,你……”成天豪倏然站起,怪眼彪圆,凶狠地向文世亮走去。一双大手伸出了。

  “成老兄,不要开不起玩笑。”文世亮陪笑。已看出危机:“廿年的夫妻。你自认对她有所亏欠,为她拼命是应该的,兄弟希望你能平安地找到她。”

  “以后说话,你给我小心了。”成天豪咬牙说。

  “如果凡事都要小心,我文世亮就不会来了。”文世亮阴阴一笑:“在下只是对你的痛苦心情让步,而不是怕你的凶狠态度,你要放明白些,哼!”

  “路还没开始走,你们就开始互相仇视,尔后怎办?”妙剑以领队人的身份出面制止冲突:“你们给我放明白些,咱们四个人出来同心同命,离心离德只有死路一条,不许有同样事情发生,知道吗?”

  “周老兄,不要把话说得那么严重好不好?”文世亮用嘲弄的口吻说:“谁死谁活,各安天命,是不是?”“你又有何高见?”妙剑沉声问。

  “如果失败了,回去在下不要坐牢,也不怕毁了侠名,又没有老婆待救,大不了退回九百两银子,没有什么好怕的。”

  “问题是你能不能活看回去。”

  “再凶险的路,在下也曾走过。”

  “你以为这条路还不够凶险?”

  “算不了甚历。自从活阎王王浩八死后,山上的土匪散贼,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,怕什么?”

  “不久你就可以知道了。”妙剑冷冷地说:“这条路比幽冥路好不了多少。你最好不要自大自满,看不起这些逃贼散匪,付出的代价将是你的性命,信不信由你。”

  “哼!”文世亮以冷哼表示鸣金收兵。

  山径向东伸展,在千峰万峦中盘旋,偶或可以听到山窝里传出几声熟悉的犬吠,但看不见房屋,也没发现有人踪。山深林密,马道羊肠,人在这地方行走,似乎已远离莽莽红尘,不如人间何世。

  路通浙江的卫州府,走上百里不见人烟。当初活阎王被吴廷举单骑策反,众叛亲离流窜裴源。又被知府李承勋与俞谏所带的狼兵所击溃,逃入这一带山区四出流窜,兵来贼往你争我夺。几乎把这一带三省山区杀得鸡犬不留,所有的村落寨岩焚烧殆尽,见不到人烟理所当然。

  午膳毕,收妥余下的干粮,妙剑周玉峰下令动身。带来的干粮快消耗光了,以后,得靠自己设法猎食,捉不到飞禽走兽。就得挨饿。

  降下一处小河谷,小河向东流。水从山谷里倒泻下来。飞珠溅玉颇为壮观。

  “周老兄,今晚在何处露宿?”走在妙剑身后的成天豪问:“除了山还是山。奇怪,有路,怎么没有村寨,又不见行人?”

  “这条路忱被野草蔓没了。”妙剑说:“已经很久没有人行走啦“贼兵已散,官兵不再前来,旅客还不敢走动,咱们不必寄望找到村寨投宿。”“哎!那座大石上有人。”文世亮欣然说。

  小河在山脚下形成一座十余亩大的深潭,水色碧绿深不可测,已看不到水流的动态。潭旁怪石林立。有如犬牙森列。小径绕潭右而过,潭旁的一座巨大怪石顶端,果然坐着一个人。

  “这是最近三天来,咱们遇上的第一个人。”妙剑低声说:“诸位不要惊吓了他,在下去向他打听打听。”

  “你少臭美。”远在卅步外石顶上的人,转头向这一面用阴森的语音说:“你们连兔子部惊吓不了。就算你们是厉鬼,我老人家也不会被惊吓的。”四人都吃了一惊,相距在卅涉外,说话声音很低,就算老人不耳背,耳力一如年轻时锐敏,恐怕也不易听清妙剑的话。

  “咱们碰上了非常人。”妙剑警觉地说,戒备看向前接近,离开道路向右下走。

  石高约三丈左右,老人已转过身来,仍然安坐石顶,膝上搁着一根黄竹杖。破旧的葛袍,花白头发换了一个道士髻。三角孤拐脸皱纹密布,一双老眼依然黑白分明冷芒四射。山羊胡全白了,但牙齿一颗也没脱落,白森森有如犬牙。又尖又利完整无缺,令人难以置信。

  “老丈请了。”妙剑在石下行礼。

  “你要干什么?”老人的语气锐利如刀。

  “有事向老丈请教。”

  “老夫不一定肯答覆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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