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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八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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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愣住了,他不认识这个人。那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,有一张朴实面孔,满面风霜的汉子。 经过知府大人的问话,他才知道这人叫赵大德,另一家栈号的办货伙计兼船上管事,本县人氏。 验明原告毕,知府大人又吩咐下去:“带证人!” 证人上堂,他又愣住了,也心中略宽。 是本城的仕绅曾三爷曾玉堂。 “堂下看座!”推官大人向下传话。 曾三爷之所以被称为仕绅,原因是这位爷曾经在乡试中过举人,举人不算是功名,但在公堂照例有座位,即使犯了案,除非是大案现行犯,官府不能擅自上铐加镣。上了公堂,必须罪证确凿。而且得将学政大人请出堂,当堂宣读圣律革职去功名,才能令犯人下跪、问案、上刑……中了秀才的人,待遇也相同。这就是平民百姓,为何拼命将子弟送入学舍读书的原因所在,也是平民百姓唯一提高身份的途径。只要考中秀才,虽不平步登天,至少不必应官府的徭役,有资格与地方官平起平坐。上公堂不必一上来就跪伏如羊。 曾三爷在堂下落生,神色安祥。 “带犯人!”知府大人的声调提高了。 铁链叮当,呼喝声此起彼伏,十几个人被扣在堂下跪下,一个个咬牙切齿。 他大吃一惊,心中凛凛。 是闹江龙谭五湖,和他货船上的一群伙计。 大堂宽阔,人声嘈杂,看审旁听的人数上百,一些丁勇和捕快在维持秩序,不时禁止人群说话。 “柳志柏。”知府大人用惊堂木压下人声,开始问案:“半月前,你家的货船从下江返回,是你押货的?” “是的,小民随贷船往来,每年……” “本官只问你这一次。”知府大人喝断他的话:“你给本官听清了。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,不许擅自牵扯其他的事。我问你,你船上载了些什么?” “苏杭百货,海味匹头。有帐簿及各地税单可稽。” “还有呢?” “回大人的话,没载有帐外其他货物。”他沉着地回答。 那年头,正当商人如果不设法逃税,要想多赚几文。简直比登天还难,从南京到常德,按规定所要经过的税站钞关,最少也有十处以上,每站都要按船货的市价抽分缴税。更要命的是,朝廷不信任地方官吏,税务全被朝廷亲派下来的一些中官(太监)所接收把持,不但加强加倍抽税,更巧立名目另加了不少额外税站,简直形如强盗,动不动就船货一起没收。商人们叫苦连天,所以能逃即逃,多花银子买消息,尽量远远地逃开那些另加的税站机动查稽税丁。而在货单帐簿上,也不得不以高报低,以多报少。船上另设密窝藏货,各显神通。因此,帐簿和税单极少有完全相符的。 柳志柏一听知府大人盘问所运的货物,心中一宽,货物早已起栈,这时能查出些什么来? “正月里你的船下航南京,经过湘阴湖面,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变故?”知府大人转移话题:“说。” “这……没发生任何事。”他说:“好像有从沅江下来的木排,与从湘江下来的木排会合。小民的船,是绕湖北端而过的,避免陷入木排中进退不得。” “真的?”知府大人语气转厉。 “小民是实括突说。”他毫无机心地说。 “赵大德,你说。”知府大人向原告发话。 “回老爷的话,”赵大德愁眉苦脸地说:“那天,木排很少,今年雪化得早,但水不够大,各江的木排虽有提早放的。但并不多。那天,小民栈号的船,被水贼六爪龙贺贼首的两艘贼船截住洗劫,而柳家的船也在附近,贼船不但不拦劫他们,而且小的亲眼看见贼船的人,与柳家船上的打招呼。六爪龙是最凶残的一股水匪,劫货之后必定毁船。贼船驶离后,柳家的船不但不救落水的人,反而看着在水中挣扎的人百般嘲笑……” “你说谎!你这天杀的……”闹江龙悲愤地大叫,却被两个公人狠揍了两记耳光按住了。 “因此,小民怀疑柳家的人可能勾通水贼,甚至可能与水贼同谋。”赵大德有条不絮地往下说。 “怀疑不能算证据。”知府大人正色问:“你必须有确证,不然就是诬告,你明白吗?” “小的正要说。”赵大德出奇地沉着:“半月前那天午后不久,小的乘小船经过橘洲南端,看到柳家的船,与六爪蛟的两艘贼船靠在一起,船上的人互相往来,笑闹声十里外都可以听得到。小的以为柳家的船必定遭秧了。岂知大谬不然,三艘船分开各奔前程,船上的人挥手欢呼道别,六爪龙这悍贼凶横恶毒,虽然很少杀人,但洗劫后必定沉船,任由遭劫的人漂流。柳家的船安然无恙,小的就确定柳家与水贼暗中勾结了。因此出面控告柳家通匪,乞大老爷作主。” “你怎么说?柳志柏。”知府大人转向他问。 “真是天大的冤枉,荒谬绝伦的诬告。”他沉着的说:“正月那天湘阴江面,根本不曾发生水贼劫船的事。半月前橘洲江面……” 他将与六爪龙交战,击沉贼船的经过概略说了。 旁听的人,交头接耳议论纷纷,六爪龙横行洞庭十余载,劫船一两百艘,得手即沉船,但很少屠杀苦主,任由被劫的人漂流逃命,不会水性的人当然难免遭殃。其实,在洞庭行驶的船支中,真正不会水的人少之又少,只要能支持得一两个时辰,定可在湖滨登陆获救,或者被往来的船支或木排所救起。十余年来,六爪龙从没失败过,更没碰上敌手,众人一听柳家的船,居然击沉了六爪龙的船平安抵埠,怎不惊讶? “当然,他不敢将纵走六爪龙的事实说出,只称击沉贼船,另一艘船逃走。 知府大人脸色沉下来了,显然不相信他的供词。 “证人作证。”知府大人注视着曾三爷:“曾举人,把你亲自目击的经过从实道来。” 柳志柏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,曾三爷大概是替他辩白的,他相信曾三爷不会将纵放六爪龙的事说出来。 “公祖大人明鉴。”曾三爷站起欠身说:“晚生将据实说出经过详情,字字皆真,决无虚假。晚生在岳州访友,乘坐柳家的便船返家。那天午后不久,船抵橘洲江面,两艘贼船突然升起旗帆,迎面拦截。” “是两艘贼船吗?”知府大人追问。 “是的,升起的贼船旗是三角黑长番,的确是水贼六爪龙的旗号。”曾三爷以肯定的语气说:“晚生因为害怕,躲在舱内不敢出去,没想到三船会合之后,贼人登船欢呼,竟然不是劫船。” 柳志柏大吃一惊,心向下沉。 闹江龙张口想咒骂,被公人勒住了嘴。 “不是劫船,是什么?”知府大人问。 “柳二少爷与贼人有说有笑,贼伙们在后面的货舱,搬走了不少暗藏的军器,其中有每十张束成一捆的大弓,有一匣五发(六十支)的鹰翎箭……” “你胡说八道什么?”柳志柏忍不住惊骇地跳口而叫。 “住口!”知府大人沉叱:“本官大公无私,明察秋毫,听证之后,必定给你有充分分辨与提反证的机会,不许中途胡乱插嘴,谁再敢妄自发言,定按扰乱公堂律严惩不贷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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