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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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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 经商资风 商场如战场,优胜劣败。 商誉之建立,非一朝一夕;要自砸招牌,却容易得很,因为顾客的眼睛是雪亮的。 那时,经商的人在社会上地位甚低,士农工商,商列末位。纯粹以经商为业的人,衣,不许穿绫罗绸缎;食,不许与豪绅争购美食;住,禁建高楼大厦;行,不许自置华丽舟车马轿。在任何场合,商人的地位,比任何人也低一级,稍有名望的人,皆不屑与商人打交道。 最高级的当然是读书人,士,是特权阶级,家里有幸出了一位佳子弟,再曾经参加起码的乡试而列名,立即便鸡犬升天。如果曾经入京大比,那还得了?因此,做官便是他们的一切。卖与帝王家便是一切。自从赶走了元鞑子,读书人重新抬头,扬眉吐气,重新取得了失去近百年的优越地位。因为元鞑子主政时,读书人走了霉运,八辈子抬不起头,列为比乞丐仅高一等的废物,九儒十丐,悲惨的境界不言可喻。 但经商的人有钱,有钱可使鬼推磨。眼睛是黑的,银子是白的,要不爱银子,必定是天下间最愚蠢的大傻瓜。可是,商人的地位低,鱼与熊掌不可能兼得。穷则变,变则通,豪绅们不愿经商贬低身份,但并无王法规定不许暗中出资另找亲信出面经商。 因此,有不少商号的东主,是当地的缙绅名流,只是不公开而已。 从南京南行,过了太平府,便是一连串近千里的无尽山区,那便是黄山山脉。这一带山区,西面近大江一带,山灵水秀,遍地桑麻,极少穷山恶水。 舟车繁会之乡,风俗和乐之境。阻山带江,颜谢流风。这就是直隶南京的宁国府。 宁国府幅员并不大,下辖六县而已。附廓首县叫宣城。东南六十里有县,叫宁国县。稍一大意,便会张冠李戴弄错地方。正如湖广的武昌府一般,武昌府的东面也有一座武昌县。 本地的人是不会弄错的,分称府城和县城。这里虽不是附近最富裕的一府,但坐三望二绝无问题。地处山区与平原之间,物产丰富,民风淳朴,土产货物源源不绝输往南京销售,因此品质甚高。 由于山坡地宜于栽种桑麻,所以输出的货物,以山产与布匹绸缎为大宗。 西北一百五十里,是太平府的芜湖县。不管宁国府的物产起旱或是水运,皆以芜湖为集散地,以小舟沿宛溪运至芜湖后,改载大船转运南京。 芜湖,扼住了宁国府的咽喉。 宁国府的纺织品,大大的有名。以往有四种织物曾经列为贡品。绫绮、五色线毯、兔褐、纻布。以纻布来说,通称为贡布。 自从二十年前芜湖的鸿泰绸缎庄开张以后,宁国府的布料受到了严重的打击。首先是派人阻断了颜料的输入。其次,暗中破坏了府城的十家染坊设备。最后,在府城、南陵、县缓,同时开设栈房,把其他的栈房布庄一一赶走,巧取豪夺,软硬兼施,威迫利诱无所不用其极,手段残酷毒辣令人发指,以雄厚的财力与人力,泰山压卵般,在短短的一年中,打出了独占的天下。 从此,这一带只许出产胚布,一律由鸿泰绸庄收买,只此一家,别无分号。物价年年涨,而胚布的收购价格却年年下降。乡间的织户,莫不叫苦连天,有冤无处诉。 鸿泰庄在芜湖除了店面之外,并建有庞大的染坊,胚布在此地加工,运至南京却以宁国制品行销,财源滚滚,所获暴利超出十倍以上。 二十年,前后不知出了多少人命。四乡的织户,忍气吞声生活日渐艰苦。 反抗没有好处,也没有人敢反抗,因为鸿泰的后台东主有财有势,一切反抗皆属徒劳。 据说,鸿泰的后台东主共有三人。南京人向福;曾任十余年京官,已经退休致仕在家。芜湖人古禄;一个地棍出身的地方土豪。宁国人易寿;本府的县学生员,曾经参加三次乡试(省试),榜上无名,浪费了几年光阴(乡试每逢子、午、卯、酉年八月举行),十年无成乖乖滚蛋。地方人土,称他为绝秀才,因为这家伙有钱有势,为人刻薄阴险,酒色财气无所不好。后来他与向、古两人合营鸿泰绸庄,乡人恨之入骨。 岁月漫漫,二十年,织户们艰难地撑过去了。 这天,一艘轻舟泊上了凤凰桥码头。 府城并不大,但城中有一座山,叫陵阳山,隐现三座峰头,北峰叫敬亭,南叫鳌峰,东南的叫阳陂。三座峰头各有一栋建筑,一建叠嶂楼,一建谯楼,一建景德寺。东门是水旱码头,也是最繁荣的商业区。横跨宛溪有两座桥,凤凰桥与济川桥,凤凰桥西至城根一带,沿溪形成一条栈仓林立的城河大街。东门内的东大街,则是资本雄厚的大店铺。以往,城河大街的南端溪旁,共有六座染房。目前,那儿只是一片废墟。 舟子系好舟,搭上跳板,首先跳上一位三十余岁的壮年人。身材壮实,鼻直口方,双目明亮,脸上闪耀着健康的色彩,笑意常挂。穿一袭蓝相,肋下挂了一个小包裹。 接着登岸的是五个中年人,一位相貌清瘦的花甲老人,高高兴兴踏上了码头。 “熊爷,这就是府城。”花甲老人向壮年人说。 熊爷举目四顾,笑道:“好形势,倚山面水,人杰地灵。丁大叔,咱们好好干。” 丁大叔收敛了笑容,脸上涌起了乌云,苦笑道:“熊爷,但愿如此,可是……” 熊爷豪笑道:“丁大叔,不要可是,事在人为,人定胜天。咱们投下了十万两银子,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一名中年人突然接口道:“丁大叔,你如果后悔,退出还来得及。” 丁大叔叹口长气,满怀忧虑地说:“李二爷,老朽下半身已经入土,还有什么可顾虑的?我只耽心你们……” 熊爷呵呵笑,挺挺胸膛说:“我们自有主意,放心啦!咱们将本求利,规规矩矩做生意,公平义取四方财,行得正坐得稳,没有什么可怕的。丁大叔,为了咱们弟兄,也为了你的乡亲,你该义不容辞帮助我们,对么?” “这……” “当然,你如果不愿……” 丁大叔一挺胸膛,振作地说:“赴汤蹈火,义不容辞。熊爷,老朽不是三心二意的人。” 码头上有不少人,对面檐下突钻出一个年约半百的汉子,穿一身破衫,脸有菜色,讶然道:“咦!你……你不是丁师父么?” 丁大叔欣然上前说:“哦!张兄弟,你还认识我?” 张兄弟苦笑道:“十载光阴不算长,哪能忘了?” “彼此彼此。哦!张兄弟,仍然不得意?” 张兄弟失声长叹,怨毒地,感慨万端地说:“你是知道的,哪能得意哪!往年织一匹布,可卖十一二两银子,鸿泰来了之后,最好的细布也只能卖四五两。织一匹布要二十天左右,麻是自己地里长的不算,仅两人的伙食也要三四两银子。唉!能活下去,已经是不容易了,还能怎样?哦!丁师父,你怎么回来了?” “回来看看嘛!” “看?老天爷,如果我丢得开走得了,八辈子也不会回来,看这伤心的鬼地方。怎样,在外面还好吧?” “托福,还好。” “你有一门好手艺,走遍天下不愁吃。唉!我……要不是我那老伴与儿子和那块鬼麻田牵死了我……” 熊爷突然走近,笑道:“丁大叔,不替我引见引见你的老乡亲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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