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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进入了丘陵地带,突然听到前面车声辚辚,鸾铃的清亮鸣声入耳。

  “怪!莫道君行早,更有早行人,我是城门开后不久出城的,这部车怎么比我更早了这许多?”他讶然地想。

  城门是鸡鸣即开,这是一般城市的规定。他却不知,西安城太大,而且仅有四座城门,早上从四乡入城贩卖菜蔬食物的人太多,因此城门通常在寅牌末便开放,比外地提早近一个时辰,难怪不知有车赶在他的前面。

  绕过一座青冈,里外车影入目,一辆双头骡车,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西轻驰。

  那是西安府长安车行的短程客车,车轮大,单辕,车厢像是大型的暖轿,前面的车座比车厢稍高,从后面看,可看到车夫的上半部身躯。长途客车通常有四匹健骡,两个车夫。健骡比马耐劳,走长途胜任愉快,用马反而不管用。至于短程客车,有时须加速赶路,车厢轻,用两匹马便够了。有经验的人,远在数里外便可分辨各种类型的马车。

  他加了一鞭,不久便接近了车后。

  车夫黑帕包头,穿灰直裰,马鞭插在车架上,翘着二郎腿,轻挽着缰绳,口中唱着高吭的小调。他那健壮有力的手,只用三个手指头控制着缰绳,两匹健骡平稳地向前飞驰。

  秋华接近了车后,无法看到车厢内的景物,窗帘低垂,里面的人似乎对外界的景物、沿途的风光不感兴趣。

  他正想从右超越,刚越出车厢半乘,车头突向右移。双方都快,车厢一扭之下,几乎撞上了他的坐骑。他吃了一惊,赶忙勒住坐骑反向后退,险之又险地让车轮擦身而过,差点儿便被挤下路旁的深沟里去。

  “叭叭!”鞭声震耳,骡马突然加快,鸾铃清鸣,车轮骨碌碌怪响,飞驰而去。

  秋华有点冒火,但却忍住了,事先没打招呼便行超越,在理上站不住脚,若是发火反而显得自己不够风度。

  车过处烟尘滚滚,骡车风驰电掣地向前滚动,扬起的尘埃,已掩住了视线,看不见骡车了。他干脆勒住坐骑,在原地立马稍候,心说:“这家伙像是有意的,长安车行的车把式未免太嚣张了些。让他先走一步,反正也不急于赶路。”

  直等到烟尘渐消,他方重行策马上道。这在一个年轻气盛的江湖人来说,他的举止可说十分违反常情,如换了旁人即使不起争吵,也将跃马道旁不顾一切超越前车,与骡车较短长,骡车不可能比马快的。

  他身后半里地,路左的山冈下,一人一骑驻马在茂林前缘,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。直至他重行上道后,这一人一骑方驰出官道,远远地跟踪。

  他并未留意身后,官道上不时有车马经过,谁去注意身后的人马,是以他毫无戒心地徐徐西行奔向鄂县。

  凤翔府辖有一州七县,在渭河南岸,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城眉县。这座小城真可怜,城周只有三里程,有三座城门,和高不及丈的土城墙,比一座镇集大不了多少。西行的官道在渭河北岸,官道在此算是路的尽头,只有小路可沿渭河南岸的山区穿出大散关。

  南面,是太白山区。俗语说:武功太白,去天三百。武功山在太白山的南面。又说:太白终南地岫横,其实太白与终南是一座山脉,西起凤县,东抵华山,绵亘八百里,形成天险。山多不是好事,反而形成地瘠民贫,交通不便,地广人稀的现象。眉县以西的人,皆指南面的山区叫太白山,以东的人,称那些崇山峻岭为终南。当然土名儿也够多,多得令人晕头转向。

  可怜的眉县北临渭河,南对丛山,端的是地广人稀,旦夕与禽兽为伍。

  城中只有五条街,八条巷,在城东大叫一声。不但城西可以听见,甚至连城东五里外的干沟河屯户也听得到。

  城南有一条小路,通向五丈原和斜谷口,是斜谷关的官兵的通行要道,全长约三十里。

  距城里的清水河旁,有一座村落叫做孔公寨,据说是许久许久以前,金朝明昌八年,眉县县令孔天监派来这儿开凿南山,开渠灌溉的丁夫们所留下的遗民们所建的寨堡。年深日久,他们成了本地土著啦!可是,早年所开辟的五十里长水渠,已经湮没无存,水利的功能全毁,这一带的良田,早已沦为荒村野地,只有孔公寨附近数里地,尚可栽种粮食。清水河的真名,是叫斜谷川,从衙岭山发源,流经斜谷,通过眉县西面的丘陵地带与渭河合流,可说是这一带土民的生命线。

  孔公寨共有十余户人家,土寨墙高有一丈八,比县城还小气。小径不经过寨堡,寨东是宽约三里的干涸河床,小径在东,要入寨必须越过草木丛生,怪石零落的干涸河床。但四月天,河床已有水影,化雪后的水清凉冷冽。草木丛中隐藏着一艘小船,是孔公寨的人专用的交通工具,外人未经许可,一概不许过河入寨。

  这就是在江湖中颇有名、名列老一辈邪道枭雄、铁笔银钩敖凤来的家。

  这天,敖宅中群毫毕集,济济一堂。主人铁笔银钩敖凤来年约花甲出头,鹰目炯炯,留着三绺花白长髯,狮鼻海口,相貌堂堂。

  客席上,坐着两名中年剽悍大汉,两位老花子。

  一名中年健仆匆匆推开虚掩着的厅门,拉开大嗓门叫:“终南木客司徒老前辈,偕两位门人驾到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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