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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“老夫带你走。”

  老人背起药筐,肩起药锄左手一伸,抓住了他沾满血的腰带,提起便走。

  这是山脚下的一座茅舍,简单朴实毫不起眼,在这一带,像这种小农户为数不少,靠山坡种杂粮为生,谁也不管这些小农户的死活。

  堂屋里堆放着不少药材,老人一进门便说:“老夫替城里济众堂药局采药,日子过得还不错。”

  “老伯放下屠刀,转而采药救人,日子当然好过!”

  怡平一面解衣一面说:“四大用毒宗师之首,居然采药救人,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事。”

  “等你到了我这种年纪,你就知道往日之非了。”

  老人放下药筐:“到内堂去,老夫先替你上金创药。”

  “皮肉之伤,算不了什么。”

  “那你……”

  “老伯知道毒僧隐身在这附近吗?”怡平问。

  “毒僧?毒僧百了?”

  “对,就是他,用毒四大宗师中好像排名第二。”

  “老夫十余年不过问江湖事了。”

  “小可中了毒僧封经对时丹的毒,妄用真力,所以落得这般模样。身上的竹枝抽打伤,算不了什么。”

  “你想向老夫要解药?”

  “老伯是四大用毒宗师之首,应该有解药。”

  “你错了。”

  采药老人坐下说,老眉深锁:“天下间,毒物千奇百怪种类繁多,连药中的甘草也可致人死命,毒性各有不同,一个人穷一生精力,所知依然有限得很。四大用毒宗师中,每个人研究的途径皆各异其趣,彼此皆学有专精。以老夫来说,精于腐蚀内腑之毒,对方如不吸入或吞入,即难发生作用,在井水中下毒,毒死千儿八百轻而易举。毒僧之毒,以慢性为主,这就是他藉以敲诈勒索天下大户的法宝,他的毒恰好配合他的身份。而我……”

  “老伯是说,封经对时丹老伯无能为力?”怡平失望地问。

  “有多久了?”老人问。

  “快九个时辰了。”

  “老夫只能替你多延两个时辰,而且可令毒性暂时封不住经脉。期限之前你如果得不到他的独门解药,就得自己去找地方挖墓穴准备躺下去。”老人苦笑着说。

  “那就够了。两个时辰,可办不少事呢,小可先行致谢……”

  “先不必谢我。你看出老夫使用采囊取物手,本来老夫想杀你灭口的。”

  “老伯……”

  “你不会透露老夫的身份吧?”

  “小可宁可死,也不会泄露任何人的隐私。”怡平郑重地说。

  “看你把那两个忘恩负义男女打发走的情形看来,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。进内堂去吧,老夫替你用药。”

  半个时辰后,他出现在茅屋前,换穿的破旧灰袍显得有点臃肿,因为里面缠满了伤巾,青肿的脸部敷上一层青褐色的药膏,已完全掩盖了他的本来面目。

  可告慰的是:脸上的青肿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退,老人的治伤药物真有神效,救人的药大概并不比害人的毒药差。

  他抬头看看近午的日色,口中喃喃自语:“我得先找到纯纯和沙姑娘,但不知她们是否仍在店中等候?”

  不久,他走上了到南门的小径。距城还有二里左右,这一带浓林蔽天,似乎很少看到人迹。正走间,前面二十步外道路中间,躺着一个青袍人。

  他脚下一紧,走近时吃了一惊。

  并非死了的青袍人令他吃惊,死了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。那是两老道之一,断臂处已没有血流出,大概血已经流尽了。

  令他吃惊的是,死老道完好的左手前,用小石歪歪斜斜地,写了六个字:“疫师班权杀我”。

  我字还欠最后一撇一点,但依然可以看出是我字。

  “原来两老道也看出探囊取物手绝学,难怪胆都快吓破了亡命而逃。这恶道断了一条手臂怎会死?原来是心中有鬼,被吓死的?”

  他一脚将字迹擦掉,心中甚感不安。如果另一个老道不死,四大用毒宗师之首的疫师班权出现此地的消息,必定很快便传扬出去,要不了多久,疫师的隐身处便会被人查出来,那么,疫师岂不误会是他把消息泄露出去的。

  “我得先找到另一个老道。”

  他心中暗叫。

  略一估计,他沿小径向反走。

  死老道是从老人身后偷袭的一个,手是齐肘被捏断的。另一老道的手是被药锄挖断的,手齐肩而折。这是说,手齐肩而折的人伤势要沉重得多,逃命时,必定比手齐肘而折的人慢,很可能仍然留在后面,也许倒毙在途中。

  这一回头,失去了与纯纯会合的机会。

  纯纯与江南妖姬,在前面两里地镇湖桥附近,踩探恶贼们的秘密、希望能找到毒僧的落脚处。

  走了半里地,耳中突然听到急促而轻微的喘息声。

  他警觉地站住了,凝神倾听。

  喘息声消失了,他移至路旁贴树隐身,目光循小径搜索可疑的行迹。

  前面十余步出现了一连串的血滴。血滴皆因吸引附近尘埃而高起内卷,但仍可看到中心点的血光。

  血滴隐没在路口。这是说:血滴的主人隐入路右的树林内。

  他哼了一声,举步向前接近,一面冷冷地说:“无忧散人,你还不出来吗?断了一条手臂,你是死不了的,你这恶道除非把你的脑袋砍下来,不然你死不了。”

  老道躺在路旁的草丛中,断臂的创口仍在缓缓淌血,肩部已经过包扎,以撕开的腰带勒紧止血,但包扎得并不紧切,所以血仍慢慢地流出。

  他到了老道身旁,老道重新开始痛苦地喘息,整个脸部似乎变了形,痛楚令已泛青灰的肌肉奇怪地扭曲,一双怪眼完全失去神采。

  “你……你是谁……”老道虚脱地问,眼神已无法集中,已呈散光现象。

  “庄怡平,被你们准备搁上竹刀阵的庄怡平。”他平静地说,眼中涌起怜悯的神色。

  看到一个垂死的人,他心中的确觉得怜悯,即使这人是他的生死对头。

  “你……补我—……一刀。”老道绝望地说。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我……我快要尸解了。”

  “我替你裹伤止血,也许你死不了,尽管你这无恶不作的妖道该死。”

  他一面说,一面上前在老道身旁蹲下,立即开始替老道仔细地包扎断臂创口。

  老道闭上了双目,强忍痛楚深长地呼吸。死对头居然大发慈悲替仇敌裹伤,老道的确被弄糊涂了。

  “你……你为何救……救我……”老道断断续续地问。

  “不为什么。你活着,威胁不了我,你死了,变鬼也无奈我何。我虽然不愿意救你,但我不是草木禽兽,所以非救你这恶道不可。”

  他一面包扎一面说。

  身后微风飒然,阴恻恻的语音传到:“假仁假义,你得死!”

  第一个假字入耳,怡平已向侧滚倒。

  啸风声入耳,一把奇形飞刀以奇速从怡平的胁旁擦过,贯入老道的胸口。

  飞刀是从上面向下射的,没射中怡平,却把快死的老道射中了。

  发射飞刀的人语音一落,人已到了怡平的脚前。

  怡平向侧倒便奋身滚转,面向上右手一扬。

  绿魅以前对怡平所说的话,的确可以代表周夫子那群人的意见,他们已不将怡平列为劲敌,正集中力量,准备对付在岳州神出鬼没的灵怪。

  他们并不知道灵怪是怡平假扮的,知彼的工夫不够。

  不将对方列为劲敌,往往会枉送性命。

  这位青衣人从背后偷袭,根本就没将怡平放在眼下,飞刀发出,人也毫无顾忌地跟进,以为这一飞刀必可命中。

  永远不要轻估敌人,即使这位敌人是毫无足道的五流下三滥,或者一个垂死的人。

  飞刀不但没有命中,反而贯入老道的胸口。

  一道长长青虹从怡平手中飞出,那是撕开了的腰带,原属于老道的,怡平将其撕开替老道裹伤。

  偷袭的青衣人原是周夫子的得力臂膀,武功当然很了得,一时大意轻敌,陷入危局不能自拔。

  布带以可怖的奇速射出,带尾拍一声击中青衣人的眉心。接着,下阴挨了怡平一踹,脚掌无情地踹中命根要害,力道千钧。

  “嗯……”

  青衣人嘎声厉叫,身躯倒飞,砰一声摔倒在两丈外,蜷缩成团挣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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